「不知皇上记不记得,那年皇上带臣妾下江南,咱们在金陵住了一阵子。」我转身走到桂树下。
「早起去桥头吃早饭,皇上教臣妾书法,到了晌午臣妾总不爱吃饭,您就说,要是不吃,晚上就不带臣妾去玩儿了……」我看着大门外红色的宫墙,笑着,眼带回忆。
他走上前,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
我没甩开,继续说:「晚上咱们总去泛舟游湖,正赶上莲花盛开,萤火虫穿梭其中,皇上站在船头看着臣妾扑萤火,臣妾还记得当时回头看您。」
「您笑着说,当心,摔着了,夫君可要心疼了……」
「臣妾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星星好看极了。」
「有女子在荷花荡里吟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多好啊.......」
「但,后来,后来……臣妾实在不知道了,您是喜欢臣妾还是喜欢冷先生?您为臣妾临画,送臣妾一池红莲,说臣妾穿红色好看,睡前念书给臣妾听……」
「您说的、做的,是为臣妾,还是透过臣妾在看旁人?」
「臣妾不明白。」
听德妃的讲述,不难想象,我和以前的冷白霜应该很像吧,一样随性但又不落人后,一样机灵又不拘成俗。
我以为夜允爱我,有几分是因为别人都当他是皇帝,但我不怕他。
却不想,有一个人也不怕他,且比我早到了很多很多年。
「其实,我有试着去理解。」我忽然换了称呼,因为后面的话,是一个妻子对丈夫说的,而非皇后对皇上。
「我想,如果……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但他不喜欢我,又恰好我权势滔天,或许,我也不会觉得找个像他的人有什么大错……毕竟,我给他荣华、给他富贵,只要他享受便好……」
「我拼命懂事,拼命理解......」
「但是很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经历。」
「所以,我只能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劝自己去理解我的夫君。毕竟是我认识他太晚,毕竟我这富贵日子也是沾了冷先生的福气,毕竟,我这辈子能遇见一个喜欢的、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掏心掏肺的人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这般幸运。」
「可是,不行啊。」
「阿允,我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我的丈夫爱另一个女人超过我,而且,因着那个女子的缘故,间接害死了我的孩子。」
「也彻底打破了我对小梦的念想……」
「不过,还好。」我哽咽着。
「臣妾也有个优点——臣妾清楚自己的性子。」
「一个心太小的人,连自己的心都整理不好,自己都这样纠结,又如何能爱民如子、关爱天下百姓呢?」
「所以,臣妾不想当这个皇后。」
「太累了。」
「阿允,我太累了,做不来的。」
「每一天,每一次想到你,我都能想起乱坟岗里小梦残破的尸体……想起那个爱莲如命的冷姑娘。」
「想起你为了救她,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我真的想过与你共度一生,甚至想过最坏不过容颜老去、再无恩宠,但能看看你也是好的,你说我是你的皇后,那我安安分分当着,死后与你同穴。」
「我真的有想过……」
夜允拉着我的手慢慢滑落,平日挺直的腰背驼着,发丝凌乱看不清眉眼。
「念念.....」
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他知道的,我太执拗。
执拗到,爱他也放不下那些伤害。
但其实,我还是有些庆幸的——他不怎么了解冷白霜,但他了解我。……
23
出宫那天,我特意没让车夫走僻静的小路,反而从闹市穿了过去。
我微微掀开帘子,看着来往热闹的人群。如果不出意外,往后我就不会再回来了,一直到死,都会在定国寺,为国祈福。
夜允还是下旨封我当皇后。
但没有册封大典,他知道的,我不愿去。
石板路平稳,马车也徐徐前行。
我忽地想起第一天来这里,我把小梦放在城外的破庙里,一个人跑进来找于开傅。他们说着京话,穿着光鲜的衣裳,我明明站在太阳下,却像个阴暗角落里的爬虫……
其实,也就不到两年啊。
我其实并不是个大胆的人,我所有的勇气都来自我的母亲和小梦。
记得母亲去世前几天,我在她婆家后门老是等不到她,又听了些谣传,于是从狗洞钻进去找娘亲。
她病得严重,坐都坐不起,耷拉下大半个身子趴在床边干呕,面黄肌瘦,像老了二十岁。怀胎十月的肚子也并不大,隔着薄被看不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