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展有庆奶奶爷爷 本章:第2章

    四周全都是死了的东西,死了的植被,死了的土地,不远处就有坟,稀稀疏疏,散在田间,埋着死了的人。

    “妈……”她呜咽着喊了句,无人应答,只有西风紧了一阵又一阵。

    “天哪,展颜?”孙晚秋今天也得迟到,她蹬的急,本来都骑过去了,觉得沟里人眼熟,又折回来。

    果然是展颜。

    “你怎么搞的,大白天就往沟里骑。”

    展颜手背往眼睛上抹了几下,说:“技术不好。”

    孙晚秋噗嗤笑了:“摔哭啦?”

    展颜扯扯嘴角,跟她一起把车子推上来。

    “你怎么也去这么晚?”

    “我妈非让我把羊牵出去,她闪了腰,我说让我弟牵,他离小学校近,我妈不愿意。”孙晚秋啪啪给展颜屁股拍土。

    展颜转过去,把被子拍了几下:“奶奶让我帮忙窖白菜,石头大爷来了,我才走的。”

    “我现在就想考大学,我真是受够了天天跟我家的鸡屎羊屎球打交道!”孙晚秋也黑黑的,肉结实,一说话牙齿显得特别白,“城里肯定没鸡屎。”

    说完,孙晚秋哈哈大笑。

    展颜跟着笑,她问起最重要的事:

    “苏老师昨天发的卷子,你做完了吗?”

    初三要做资料,多多的做,可学生们大都没钱买,老师们有办法,买一本,自己手抄下来再用油墨印,不要大家的钱。

    缺点当然就是一张卷子做下来,袖口黢黑,都是油墨染的。

    展颜跟大家一样,戴着套袖,一个冬天都不摘。

    “做完了,苏老师这都攒三张没讲了,印那么多,倒是讲啊。不对答案,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没。”

    两人就在风里说话,并排骑着。

    “最后一题没做出来,你先给我讲讲吧。”展颜数学学不过孙晚秋,小学去镇上竞赛,一个学校,就选了她俩,孙晚秋拿了名次,展颜没有。

    孙晚秋爽利答应。

    到学校门口,孙晚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辽宁青年》,旧旧的,卷了边儿,不知被多少人借阅过。对于身处乡村的青春期学生来说,这些杂志,是为数不多的精神慰藉,当然,还有物理老师家的小卖部--那里卖很多明星贴纸。

    孙晚秋的每个笔记本上,都贴着最红的电视角色,有杨过,有小龙女,还有最时髦的还珠格格。她暑假上山挖药材,摘酸枣,攒了点小钱,全投资她的精神生活了。

    展颜对这些不感兴趣,她的日记本上,只有错题。

    “你要看吗?”孙晚秋把杂志递给她,“我从三班借的,你看封面上这个人的红围巾多好看,谁戴谁漂亮。”

    如果妈戴这个,肯定是最漂亮的,展颜怔怔看着红围巾,她想,等她长大挣钱了就给妈买红围巾,去市里买。

    去市里,要到镇上坐车,早班车五点,市里发往镇上的末班车也是五点,每次爸带着妈去市里买书,就是坐的那个车,奶奶每次都要骂人,连带着那车的司机也跟着遭殃。

    反正人家听不到,奶奶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临近阳历年,又下雪了,妈再次住院。

    元旦放假前,展颜发现头上长了虱子,这没办法,住在寝室里头一个人头发长了虱子,就能传一群。

    “让你奶蘸了芝麻油拿篦子一梳,就掉了。”王静给她传授经验,又有点不敢信,谁都能长虱子,可展颜不能,她干干净净的,又好看,从来不长虱子。

    展颜有点臊,不为长虱子,是觉得回头见了妈不好意思,妈在时,她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这么一来,她又剪了头发。

    展有庆把展颜作文得奖的奖状,糊到墙上,满满一墙,全是展颜的。年代久远的,落了层灰,□□誉不会蒙尘,展颜一直争气。

    “奖状能吃能喝,学校就是抠,年年一张破纸打发了,好歹发点东西也作点数儿,就唬你们这样的傻子!”奶奶重重点了下展颜的额头,说完就走,她得忙着看人杀猪没。

    “爸,谁在那看着妈?”展颜等奶奶走了,往地上看,小声问。

    展有庆看看她:“你姥姥,我休班就去替换。”

    “我也想去看看。”展颜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路费。

    可她有很多话还没跟妈说呢,她害怕。

    如果年三十,家里没妈,她觉得倒不如不过年的好。

    展有庆答应了。

    元旦当日,天寒地冻,屋檐下结了很长的冰溜子,天没亮呢,就有人烧了滚烫的水,喊上几个劳力,开始杀猪。

    展颜四点不是被闹钟吵醒的,是被猪的惨叫惊醒的。

    那么一滩血,血是那样的红,红得发稠,红得失真。

    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天冷了,杀猪就能把猪肉挂起来不怕坏了。

    展有庆对杀猪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他骑着破摩托,用油腻腻的军大衣,裹住了展颜,他们要先到镇上,再换乘汽车。

    路可真黑,曲曲折折,唯有摩托车的一点亮光。

    “颜颜,怕不怕?”展有庆问她,这条路上,治安不太好,经常有半道截路的,得给钱。

    展颜人藏在军大衣里头,戴着帽子,只留两个眼睛,她哈着白气:“爸你怕吗?”话一说完,嘴唇边就冰冷一片,水乎乎的,很难受。

    “你怕是不是?”展有庆答非所问,“唱歌就不怕了,就唱个《好汉歌》。”

    这年村里还时常停电,供电不稳,但电视是要看的,央视放《水浒传》,小孩子都能唱《好汉歌》。

    冷森森的空气里,展有庆开始唱了,嘴冻得发麻,还要坚持“说走咱就走哇。”

    东山的星在闪,缀在磷磷夜幕。

    借着摩托的余光,展颜瞧见了一头驴子,赶车的,是个老汉,展有庆似乎认出了他,停车跟他打招呼。

    “三矿大爷,这么早去赶集?”

    叫三矿的老汉,戴着旧雷锋帽,两只手揣在一块儿,先是眯了眯眼,很快说道:“是有庆啊,我趁早把萝卜卖了,你爷俩这是干嘛呢?”

    展颜歪着头瞅三矿爷爷,他个头矮,毛驴拉着平板车,他悠悠荡在前头,脚离地还远着呢。

    毛驴鼻孔可真大,一翕一合,白气就团团地往外散。

    “我带颜颜去市里看她妈,你这能卖上价吗?”

    “?悖?烂萝卜不值钱能卖上什么价,种的多,换一个钱是一个。”三矿大爷抬抬下巴,“颜颜妈怎么样了?”

    “市里治着。”

    “先走先走,我这晃的慢。”

    展有庆又踩着了摩托,风重新大起来,展颜扭头,三矿大爷像纸剪的影儿,光远了,他就没在黑暗里头了。

    萝卜是贱菜,三矿爷爷什么时候能走到镇上的集市?爸的摩托车,也就是恰巧碰上了,才给他照这一段路。

    按公历算,九八年这年到头了,什么法国世界杯,美国总统性丑闻,印尼□□,统统跟北方的这个小村子没任何关系,跟这里的人们也没任何关系。

    展颜在这一年的尾巴上,第一次进城,并且,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一个叫贺以诚的男人。

    以至后来,她每每想起这个元旦假,都会记得三矿爷爷的毛驴车是怎样渐渐消失在群山的静默之中的。

    第3章

    元旦前一晚,教学楼的每间教室都灯火通明。

    女生们笑嘻嘻挤成一团唱《我是女生》,男生们就起哄,勾着手指:“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不要脸!”

    “哎,你们怎么还骂人呐,这叫打擂台懂不懂啊?”

    “反正你们男生就是不要脸呗。”

    “那我可要伤心太平洋了,班长,班长?换歌!我要唱《伤心太平洋》!”

    几乎每间教室,都会传出任贤齐《伤心太平洋》的大合唱。

    高中生们在过元旦联欢,雾蒙蒙的玻璃,热腾腾的脸,教室里挂满了彩纸和气球,酣绿交错蒸红。

    六班的教室里,只有贺图南一个人在角落磕瓜子,幽焚焚的眼,像两口深井,有点儿笑模样,浮在上头。

    同学们让他也唱一首,他没推辞,羽绒服脱了,只穿件黑色毛衣,人薄薄的。

    一九九八的夏天,这座北方城市的大街小巷店铺最爱放两首曲子,一首是电影《泰坦尼克号》主题曲,一首就是法国世界杯的《The

    Cup

    Of

    Life》。

    贺图南把全班气氛都带起来了。

    地上线子铺很长,绊了脚,贺图南踢开两下,又继续唱。

    教室的灯,似乎没那么明亮,亮光都在贺图南身上,他这人看着闷闷的,可一点不扭捏,恰如此时此刻,好像全世界都没什么事会比唱好这首歌重要,他学习时很投入,玩乐时也很投入。

    他有个很有钱的爸爸,所以,联欢会的瓜子花生糖果都是贺图南买的,好似举手之劳,这让近两年家中父母下岗的同窗们,内心五味杂陈。

    也许,包括同样优秀的徐牧远。

    是班长先发现他出去上厕所,就没回来。

    “贺图南,老徐八成掉厕所了,我去看看。”班长开了句玩笑,往外走。

    贺图南放下话筒:“我去吧。”

    他捞过羽绒服,边走边往身上套。

    寒风吹彻,教室里的温暖与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他没找到徐牧远,问了老师,才知道徐牧远已经请假回家。

    元旦当天,贺图南回校拿两本复习资料,途径附近劳务市场,意外见到了徐牧远的爸爸。

    说是劳务市场,不够正式,离学校大概也就五六百米,天不亮,就黑压压站了一群人,揣着手,等工头挑人。

    很多工厂倒闭,活难找。

    徐牧远的爸爸,在九八年年初正式下岗,其实,早有苗头,先是放了个长假,后来说要改革,工人们接受不了这要革掉铁饭碗,拉起横幅,堵了路,在大马路上吵架。

    贺图南坐在父亲的车里,看见过那一幕,那时,他刚中考完,路上被工人堵得水泄不通要说法,浪潮一般,裹着每个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再后来,位于城市北部的工厂区里,整条产线的机器,被领导悄摸不响卖了,徐牧远的爸爸靠领保障金带着全家过日子,他炸过油条,腌过咸菜,听说什么挣钱就做什么,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贺图南所在的市一中,有许多来自工北区的孩子,现在,工北区黄了,可书还没念完呐。

    自行车驶过人前,贺图南和徐叔叔四目一对,认出彼此,徐叔叔似乎想别过脸去,为时已晚,只能堆起个尴尬的笑,脸皮干,扯得紧绷绷的疼,这个中年男人连雪花膏都不舍得抹了。

    “徐叔好。”贺图南倒比他镇定,很是寻常。

    说完就走,中年男人呆呆目送他远去,脸像纸折的,风稍微再吹动一下就会断掉。

    日历上变成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

    展有庆带着展颜到市里时,已经八点半,他们站在包子店前,想进去喝碗热乎乎的汤,但不知价。

    展有庆刚想凑前问问,就被拎着小保温桶,烫花头的女人尖声吼了句:“哎呀,你怎么插队呢?排队呀,真没素质。”

    “排,排,我们排,就是想问问包子怎么卖的。”展有庆讪讪地退了回去。

    女人抱肩,眼尾扫了他一眼。

    展颜默默看着,拉了拉爸的衣角:“我不饿。”

    “怎么不饿,不吃饭冷。”展有庆坚持要买,等排到他们,他领着展颜,找个位子坐下,铁皮凳子又冷又硬,但包子的热气又暖和又香喷喷的,真不赖。

    这家生意好,人多,给父女俩端汤端碟子的,是个高瘦少年,也许是这家的儿子,假期帮忙的。

    展颜依旧只有两只眼露着,等包子上来,她把围巾往下拽了拽,军大衣太厚了,袖子不好卷,便脱了在怀里抱着。

    “我帮你先放后头吧。”少年跟她说话,他眉毛浓浓的,一开口,却轻轻柔柔的,展颜不怎么跟男生说话,她也不认识这人,就摇了摇头。

    少年笑了:“你抱着怎么吃,拿给我吧,等你们吃好了再拿去。”

    店面不大,人却很多都在大声说话。

    展有庆把大衣抱自己怀里,示意少年没事了,少年又笑笑,转头继续忙活去了。

    吃完早点,要坐公交去附院。

    展颜跟爸挤在站台,公交车脑袋大身子也大,像个巨人,眼瞅着近了,人们一窝蜂往前跑。车里头,售票员啪啦一声拽开窗户,从那探出半个身子,大嗓子一扯:

    “花鸟市场到了啊,到了啊,先下后上,先下后上,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来,来!”

    展颜发现她什么话都爱讲两遍。

    刚想到这点,人就被挤上去了,好像四面八方全是手,全是脚,展颜脸歪了,展有庆死死护着她。

    “往后走,往后走啊,上车的先买票,买票!”

    哪儿哪儿都是人,别说坐着,站着也挤死了,展颜被踩掉了只鞋,透过人缝儿,她瞧见了,孤零零落在地上,越来越远。

    本想喊的,喊了也没用。

    车里乱哄哄的,有人在剔牙,有人拿着新手机在打电话,这年头,手机是稀罕物,簇新簇新的诺基亚,一车人都盯着。

    这人嗓门比售票员还大。

    “什么叫龙头股,这就叫龙头股,翻了二十倍,是不是?我早就说嘛,听我的,再吃进五千股!”

    车里静下去,人人都巴不得贴那手机上,听听说了啥。

    哪只股票?

    有人忍不住开口:“老兄,嗨,老兄,能不能问下你这……”

    “附院到了啊,附院到了啊,后门下车,后门下车!”售票员平地炸雷,车里的人又开始动了。

    展颜被挤下了车。

    “鞋呢颜颜?”展有庆问她,展颜穿了双起毛球的灰袜子,她很愧疚,“上车时挤掉了。”

    展有庆叹口气:“先去买双鞋吧。”

    展颜不肯,奶奶常骂她是个不吭声的倔驴,展有庆拗不过她,只好先带她去病房。

    医院很大,比镇上卫生所大多了。

    来来往往的人多,瞧见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只穿着一只鞋,难免要多看几眼她爸爸--这人怎么当爹的呢?

    展颜抬头瞧见了大大的“住院部”三个字,爬到五楼,脚底已经脏透了。

    过道里有股怪味道,家属扶着病人在慢慢地挪步,有人拿着保温桶行色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病房门掩着,展有庆在前头,透过玻璃往里瞧了瞧。

    这是间单人病房,床被独立卫生间的墙挡住了一半,因此,他一眼就瞧见了那只脚,穿皮鞋的脚。

    翘起来的,黑色皮鞋,擦得油光锃亮,再往上,是线条工整的裤脚。

    展有庆知道里头坐着贺以诚。

    他知道贺以诚来的勤,没想到,阳历年这天,贺以诚也在这儿。

    没有贺以诚,别说单人病房,就是住两天普通病房,家里也住不起了。

    “爸,妈是在这屋里吗?”展颜奇怪爸怎么不进去,她想上前,被展有庆拉了一把,“你妈的朋友在里头,咱们待会儿进。”

    妈有什么朋友住市里?

    展颜更奇怪了。

    父女俩在外头只闹了这么点儿动静,里头人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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