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是「我」,不是「我们」。
萧寒?一愣,若有所思望着我,笑道:「现在江南也不太平,待在宫里最安全。陛下交大任于我,不能分心。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一根绳上的人,要替我着想,好吗?」
以前他说他不喜欢京城,想做个闲王。
但这天下总是不太平,他没有办法。
我再也不能相信他。
陆离???死前的话鬼魅般缠在耳边,他的血至今仿佛还沾在我脸上,烫得疼,睡不着。我翻身下床,拎一盏微弱宫灯,小心避开侍卫。
宫里的路我比谁都清楚,陆离???从前常教我如何掩人耳目,穿梭每一条不为人知的荒径。
陆离???和萧寒?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为何非要置陆离???于死地。
我到废殿,看陆离???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好查个究竟。
但殿内已被烧了个精光,除了在床帐边发现一条被斩断的五色平安绳。这是从前在宫里过端午,我编给陆离???的。
我将它捡起来,收入袖中。
正要起身,颈后忽然响起粗重的呼吸声。
我差点吓得跳起来,拎起宫灯看也不看往后砸,那人却一把夺过灯,一手按住我,压在榻上。
举起灯,仔细照亮我的脸。
粗糙的手指,一寸寸摸过我的眼睛,鼻梁,唇角。
这只手,从小牵着我上车,为我执辔牵马。
江南的烟雨,一起淋过,萋萋的芳草,也一起踏过。
陇西那么远,他弃了前程,把自己当陪嫁一样送过来。
我骂他,打他,让他滚。
他流着泪,倔强不动,「我没出息,只想给主人牵一辈子马。」
就像现在。
眼睛通红,水光罩成薄薄的壳,瞪着,一遍一遍倔着问:
「是你?是不是你?」
灯火逼近,刺得眼睛生疼,我直视着,不躲,也不应。
小六嘴唇哆嗦,一行泪流下,砸在我眼角。
「是不是,你说啊,你是不是?」
是不是他的主人,是不是他失而复得的那个人。
我咬住牙,死撑着,摇头。
宫灯落地,风吹熄灭。
小六狠狠抱住了我,头埋在我脖颈,音色低哑。
「骗子。」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你剥菱角给小孩,就是当初别人嘲笑我吃不来菱角是没爹娘的野人时,哄我的样子。
「我换的梨花酒你明明喝了就脸红,陆离???斟酒后却忽然好了。他护你,那日死到临头还挡住你,捂你的眼,唯恐你伤到吓到。
「别人看不出来,不懂。我懂!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宁愿把自己托付给萧寒?那种人,也不肯来找我。」
寒风细雨,入残窗。
他哭得一抽一抽。
「你是不是怪我当初没能找到你,接你回家……」
本来听到他认出我的话,我也伤心,掉了两滴眼泪,但他后面越哭越凶,勒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简直是想来索命似的。
我又哭又气,拧他手臂的肉,「松开啊!」
他抱得更紧,疯魔一样,「不要,松了你就跑了。死刑犯也得有个述冤陈情的机会吧,你不能听不也不听就不要我了。」
我呼吸困难,咬牙切齿,「咳咳,我看你是想我死……咳咳!」
小六慌忙反应过来,松开手,无措抚我的背。
「主人……」
缓过气,我与他并肩坐在殿外荒草萋萋的长廊,像儿时,听雨落屋瓦,只是心情再回不到那时的无忧无虑了。
「说吧。」
萧寒?到底是什么人。
而你,小六,又在这看不清的迷局里扮演什么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