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淮明不言,目光沉沉地落在虚无的某一处。
她轻轻叹气,知道和这个男人委婉是没用的:
“明明这么在乎,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问我?”
一片静谧中,郑淮明不再看她,方才那片刻流露出惊慌和爱意的裂缝合上了,又缩回那个冷硬冰凉的外壳里。
手指施力,似乎想要从她掌心中抽出来,却被紧攥住没办法动弹半分。
“回去工作吧……”他吐字仍有些困难,无力道,“不需要你……留在这里。”
郑淮明兀自合上眼,惨淡的唇紧抿,明显摆出不欲多言的疏远气场。
可来来回回只有这几句话,连赶人都不舍得说出伤人的词句。
方宜第一次如此心疼这个男人的口是心非。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刚刚无法呼吸、情难自抑时,盯着她的目光有多么灼热眷恋,哪怕难受得失焦迷离,都不愿多眨一下眼。
她吸了吸鼻子,心间一片湿漉漉的,像浸满了冰凉的露水。
“别一个人胡思乱想,就像以前我推开你那么多次,你都没有放弃……”方宜嘴角微弯,柔和道,“我也不会走的,无论你说多少次。”
说完,她声音轻下去,楚楚可怜:
“不过你也别总是这样对我……我会伤心的。”
“你舍得我伤心吗?”
那撒娇似的尾音轻扬,像一根轻盈的羽毛扫在心头。
郑淮明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指尖不自禁微蜷,如雕塑般冷硬的盔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可理智还是强压过了情感的浪潮,他双眼紧闭,装作没有听见,唯有愈发沉重的呼吸暴露出内心的不宁静。
方宜见状,倒真有点委屈了。
她轻哼一声,松开他的手,起身坐进沙发,将笔记本电脑打开,开始自顾自地办公。
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好一阵过去,病床上的男人依旧沉默。
文件柜上隔着前天金晓秋拿来的水果,满满一袋,蓝莓、橘子、、苹果……方宜翻了翻,目光落在那圆润的红苹果上。
她掏出一只,去洗手间冲了冲,故意走到床边,背对着郑淮明坐下。
“听李栩说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方宜从抽屉里取出白瓷的水果刀,温声说,“我给你削点苹果吃吧。”
周主任也建议,可以渐渐开始吃一些好消化的水果,补充维生素。
回应的依旧是寂静,可方宜也没有要等郑淮明答应的意思,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削皮。她从小也非十指不沾阳春水,刀锋触上果皮,旋转着灵巧地削出薄薄一层,掉进垃圾筐里。
突然,刀尖因惯性错开,她肩膀一抖,忍痛地发出“嘶——”的抽气声。
陶瓷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下一秒,未等方宜反应,小臂已经被一股力量拉住——
刚刚还连呼吸都费劲的男人,竟然猛地用手肘撑住床板,摘掉氧气罩,侧身挣扎着从平躺的姿势坐了起来。
郑淮明关心则乱,一把牵住她的手腕,拽到自己跟前查看。
可他起身动作太猛,一时眩晕无法聚焦,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额角冷汗瞬间渗出来:
“割到……哪里了?”
那陶瓷刀最是锋利,轻则一道深进肉里的口子,重则要清创缝针。
郑淮明眉头紧皱,眸中难掩焦急,但不知是不是他视线慌得厉害,女孩白皙纤细的手指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
大手又潮又冷,攥住她的手腕,微微发抖。
方宜也愣住了,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连忙开口:“没有,没有伤到我……”
视线相触,郑淮明眸中划过一瞬错愕,直直坠进女孩清澈瞳孔中逐渐融化的笑意里。
“骗你的。”
方宜笑了,露出小猫似的狡黠,那样可爱。
她将手抽出来,正反翻了两下给他看,确实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郑淮明怔怔地看呆了,翻涌的紧张一时没法停息。半晌,他才肩膀卸力,疲倦地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奈唤了声:
“方宜……”
眼见他身体不住地前倾,像是真有些坐不住了,她连忙扶他躺下。
方宜其实本来只是灵光一闪,想诈一句关心而已。
如今看着郑淮明清俊苍白的眉眼,她心间却涌起了一股温热的暖流,整颗心都随之柔软下去,快要化作一滩水了。
“你不是说不在乎我吗?”她凑上前,笃定道,“郑淮明……你就只有嘴硬。”
刚刚过于猛烈地起身,就连正常人也难免心跳加速,更别提一个大病未愈、一整天都在吸氧的人。
郑淮明止不住喘息,虚弱地陷在枕头里,青筋直跳,一时有些缓不过来。刚刚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已经再没有余地可以辩驳,却又不愿、也不能承认。
他只有艰难地偏过头,躲开女孩炙热的视线,用沉默掩饰自己的心虚。
只见星星点点的冷汗渗出来,顺着他碎发和脖颈流下来,片刻就浸湿了枕套。
方宜回身走进洗手间,回到病床边时拿了温热过的湿巾,氤氲着丝缕热气。
室外是零下的鹅毛大雪,病房里开着热空调,窗玻璃上凝结出薄薄一层水珠。
进门时就脱去的大衣里,方宜穿着一件杏色的修身针织衫,雪白柔美的锁骨下,勾勒出纤细修长的腰线。
她慢慢俯身,目光似水柔情,掠过郑淮明深邃的眉间。
将热湿巾攥进掌心,轻柔地触上他冰凉的皮肤,刻意缓慢地一寸、一寸移动,拭去细密的冷汗。从高挺的鼻梁,到没有血色的薄唇,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向下……
女孩细腻的指腹也随之轻轻刮过,带来一阵无法抵抗的酥麻。
郑淮明喉结艰难地滚了滚,呼吸略有急促,更深地转过头去。
方宜满意地轻笑,温热潮湿的修长手指抬起,覆上那湿冷的脸颊,几分强势地迫使他正视自己。
“郑淮明,承认你很爱我,就这么难吗?”
四目相对,郑淮明再避无可避,只能压抑着内心的微颤,强硬地垂下眼睫。
还是不承认。
方宜弯了嘴角,忽然轻抬左膝,抵在他腰侧支住,缓缓靠近。清香愈发萦绕,她肩头长发散下来,有几缕微微晃动,缠绕着落在他胸口。
湿巾一点、一点划过男人的喉结,动作微停,她忽然用指甲轻轻刮过他柔软敏感的颈窝。
郑淮明猛地一抖,呼吸彻底乱了。
他再受不住,抬手无力地握住方宜的手腕,试图阻止她越来越往下的方向。
快要削完的苹果搁在床头柜上,露出一半淡黄色湿润的果肉。
蓝白条的病服第一颗扣子本就敞着,方宜上手解开第二颗,指尖蹭着滑进去,一点、一点地往下擦拭。
刚刚擦过的地方,又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是不是热……”方宜明知故问,柔声说,“怎么又出了这么多汗?”
郑淮明手抖得厉害,虚搭在她腕间,没法推开,却有最后一丝理智让他阻挡她继续向下。
那双幽黑压抑的瞳孔中有什么在剧烈颤动着,浑身紧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可方宜像认准了他无法真正抗拒,指腹任性地往领口里面滑。湿巾已经渐渐凉下去,只有她的皮肤温热,触及结实的胸膛,再缓缓游移,引起阵阵颤栗……
视线交缠,女孩漂亮妩媚的眼眸轻眨,朱红柔软的唇近在咫尺,独属于她的温热在肌肤间轻掠,顽劣般地忽轻忽重。
心脏急促而沉重地跳动,快要顶出胸口,全身的血液也跟着加速流淌,终于冲溃了最后的清明。
郑淮明再也无法承受,紧攥住她的手腕,眸光涣散,轻轻抽气:
“方宜……”
嗓音沙哑,像是行将断裂的弦线。
这一声缠绵隐忍的名字,盔甲碎裂,所有溃堤的情绪昭然若揭。
方宜停下动作,指尖搭在男人的左胸口,能感受到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原来这个方法这么好用?
她有些意犹未尽,灵巧的眸子转了转,有一瞬冲动想要彻底击溃郑淮明的心理防线,让他再也无法否认对她的爱意——
但顾及他才刚吸过氧,此时唇色已经因呼吸急促而有些发白,身心都显然已经处在脆弱的边缘。
算了,嘴上不承认就先不承认吧。
来日方长……
方宜眸中泛起盈盈笑意,直视着郑淮明同样笼着薄薄水光的漆黑瞳孔。
她拢了一下长发,故意挡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替他扣上衣领。
起身时,目光扫过那深邃温润的眉目,方宜忽然再次弯下腰,在他唇间落下轻轻的一吻。
柔软微凉的相触。
她对上他微颤的眼眸,气息交缠:
“你欠我两次了。”
上一个吻,是在重症监护室里,他生命垂危,她祈求上天再给他们一次相爱的机会。
这一个吻,是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她在心底无声承诺,会坚定地永远爱他。
第80章
那本该是他死后她才应该知晓的事。
一月中旬,
北川市气温一度跌破零下十度,大雪掩盖了整座城市。
年关将至,随着各色节庆晚会上线,
电视台工作越来越忙碌。人手紧缺,
方宜也不得不参与应急协调。
但自从那天以后,
只要出门超过二十分钟,她都会跟郑淮明说清自己的去处。
“我去电视台开个会,两个小时就回来……哦,也有可能要两个半小时,不过我会回来陪你吃晚饭的。”方宜拉上羽绒服拉链,将长发拢出来,
瞥了一眼还在看病历的男人,
“你今天只能再工作二十分钟,
我会叫李栩给我发微信。”
俨然一副认准他会听话的语气。
郑淮明轻搁下手中的病历,眉间似有些无奈:
“不用……”
雪天路滑,
注意安全,不用为了晚饭特意赶回来。
谁知,
两个字还没落完,方宜就打断了他,
轻哼一声:“郑淮明,
以后把‘不’这个字,
从你字典里删掉,
我对这个字过敏!”
嘴上不饶人,
一双漂亮的杏眼却漾着一汪柔软的水,
睫毛忽闪着,
极其亲昵地轻抚了一下他的侧脸。
指尖从耳侧下滑,蹭到下颌,
轻轻扫过。
郑淮明蹙眉,却也没躲,抿唇默许了她像在抚摸某种小动物的动作。
方宜眸中有笑意泛起,自从发现这个看起来冷峻沉稳的男人其实很吃这一套,她就喜欢上了这种方式——
只不过昨天好像太过娴熟了,病房里还站着李栩和陈医生,她说完话几乎是本能地摸了一把郑淮明的脸。
后者已经意识到了外人在场,可仍没有动,垂下眼帘,任她随意摩挲了两下。
直到感受到背后的目光,方宜才反应过来。一回头,只见他们脸上是来不及收回的震惊和石化……
出了病房,李栩悄悄冲她眨眼:“方老师,原来世界上还有人能治住郑主任……我代表二院整个心外科感谢你。”
只是,方宜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仗着他的爱,所以显得很容易……
养了几天,郑淮明这几天面色稍好些,吸氧的时间短了。可他下颌还是削瘦的,没见长一点肉。
即使是有她在旁边陪着,他也只能吃得下一点清淡饭菜,有时刚搁下勺子就吐空了胃,靠挂营养液维持体力……这样哪里养得好身体?
方宜心疼,用指甲在他冰凉的皮肤上刮了一下,故意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等我回来吃饭,不然你又要偷工减料……”
这一次,郑淮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眼中是沉沉的、深不见底的墨色。
他捏着病历的手松了些,低声说:“慢点开车。”
方宜笑了——她明白,要完全让郑淮明重新完全依赖自己,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这个速度她已经很满意了。
周末时雪停了,可寒风依旧凛冽。
方宜在电视台和医院间来回跑了两天,疲惫让寒冷钻了空子,周日一大早就咳嗽不停,骨子里也透着酸软无力。
吃过午饭,沈望拍外景回来,一眼就发现方宜精神不济,窝在监视器后面昏昏欲睡:
“是不是感冒了?你回去休息吧,下午的工作我来看着。”
方宜确实觉得头有些晕,去茶水间冲了一杯感冒药喝下,走之前不忘嘱咐剩余的工作。
“行了,我在你还不放心?”沈望担心,“要不要我送你?”
“没事,我打个车就行了。”
下午时间很紧,方宜执意没让他送,拦了辆出租车径直驶向了二院的方向。
尽管郑淮明这几天恢复得好些,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记挂着,哪怕身体不舒服,也总想待在他身边才安心。
裹紧围巾走进医院,远远只见住院部侧门围了好多人,午后刺眼的阳光下,警车红蓝顶灯闪烁,一片嘈杂。
人群的间隙中,有几个民警拉起了白线。
“唉,这个月第二个了吧……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