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不会注意到我
我第一次见到沈清予，是在高一的图书馆。
那天阳光很淡，透过图书馆高高的落地窗，把一排排木质书架染成琥珀色。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白衬衫领口扣得规规矩矩，眉眼清冷，指尖翻页的动作极慢，像整个人都隔着一道光，看不真切。
而我坐在他斜对角三排远的地方，心跳如擂鼓。
我没见过那样的男生。
不是因为好看。好看的人很多，但他好像不属于这所学校，甚至不属于这座城市。
他太安静了，静到像一道不能打扰的风景。
从那之后，我每周都会去图书馆，却从未主动靠近。他总是坐在那个角落，偶尔低头写东西，偶尔抬眼发呆，神情却从未有过一丝波澜。
而我，就像一个不请自来的旁观者。
我是许安然，高二，成绩平平，不擅表达，讲话前总要在心里排练三遍。
在这个班级里，我和沈清予这三个字没有任何交集。
他是全年级第一，每次考试都像例行公事一样轻描淡写。老师提起他时语气里都是不加掩饰的偏爱：你们谁都该学学沈清予，成绩好，人还沉稳。
我在倒数第二排，常常连课本都忘带。
我没有勇气看他，也从未奢望他能注意到我。
所以，我把喜欢藏进了文字里。
每周的周记，是我唯一能毫无保留地靠近他的方式。
我写图书馆的阳光、写琥珀色的书架、写那个坐在角落里不说话的男生。
但我从未写他的名字。
只是小心翼翼地，用词模糊得像梦：他坐在光里，我看见他低头写字，像在和另一个世界说话。
这些句子只属于我，不属于现实，也不会被谁读懂。
直到有一天，语文老师上课前匆忙整理讲台，误把我的周记本放进了别人的作业堆里。
下课前我才发现。
老师，我的周记不见了。我压低声音问。
哦老师翻了翻桌子，可能放错人那堆了，你晚点去问问。
我点点头，心里却像被冷水泼了一盆。
那本周记，是我从初中写到现在的，里面有太多不能被看见的句子。
尤其是这周——我写了他。
我整整一天都坐立不安，晚上放学走在操场边缘的林荫小道上时，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许安然。
是他。
我猛地转头。
沈清予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本黑色软皮笔记本。
你的东西，掉了。
他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一句毫无重量的陈述。
我僵在原地，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笔记本，喉咙一紧：你……你翻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把书递给我。
我接过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指尖，像被电流击中一样迅速缩回去。
我没看。他说。
我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点失落。
可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那一页书签掉出来了。
我低头翻开，发现夹在那一页的便签纸果然已经不在。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出两步后，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说：下次难过，不要只写出来，也要来找我。
空气安静了几秒，像某种沉默的巨大潮汐正悄然朝我涌来。
你……我声音发哑，你怎么知道我难过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神情淡淡的，像是早就习惯了我这个问题的存在：因为我也有过一模一样的情绪。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停了，还是快得要炸开。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入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捧着那本笔记本，掌心出了汗。
指尖的触感还在，像他那句话的回声，一遍一遍，在心里回响——
也要来找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藏得那么深的心事，会在光天化日下被一个人轻轻捡起，然后，还了回来。
不带嘲笑，不带质问，只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柔。
像一场梦，又像初雪。
落下的那一刻，没人知道意义。
可它终究会，慢慢覆盖所有荒芜。
我从没期待过他的回应。
可现在，他回应了。
而我的心，开始慌了。
2
他知道我难过
我总是忍不住去看他。
明明怕他察觉，却又控制不住地想看见他。哪怕只是一秒的侧脸、一个背影，哪怕只是他路过时微微扬起的校服衣角。
沈清予，他怎么就可以那样安静又耀眼地存在呢
他的作业总是第一批交，字工整得像印刷体。我的作业却常常拖到最后一刻才交，写得潦草。可有一天，我居然没挨老师骂。
你这次作业交得太晚了，下不为例。老师看着我叹了口气，却没有扣分。
我怔怔地走回座位。后来才听说，是沈清予在办公室里替我解释，说我身体不舒服，还主动帮我补交了卷面分析。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手指攥紧了袖口。
——他不是遥不可及的神明了。
他开始变得有回应。
那天课间，我在走廊尽头发呆，被两个男生打闹着差点撞到，是沈清予伸手拽了我一把，把我往后带了半步。
别站这儿，走廊转角太危险。他说得淡淡的，眼睛却没有移开。
我愣在原地，脸一下子烧得通红。
……谢谢。
以后不要一直发呆。他语气仍然不带起伏，却仿佛能读出我所有的小心思。
林楠也察觉我不对劲。
你最近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她趴在我桌上，眼睛亮晶晶地打量我。
我一惊：没有。
骗人。她戳我额头，你笑得那么傻，连作文本都开始写‘如果喜欢一个人要不要告诉他’这种主题，安然，你藏不住了。
我心里一紧，赶忙把作文本翻过来藏好。
真的没有啦，我就是随便写写。
林楠叹气：好吧，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但你知道吧，人的情绪是藏不住的，就像你现在，眼角都是光。
她笑着说完就跑了，我却低下头，不敢让人看见我的眼睛。
我怕，一旦说出口，这份温柔就会崩塌。
可是情绪这种东西，从来不听话。
那次数学期中考，我考砸了。
成绩一出来，我整个人都蔫了。晚自习回家，母亲像往常一样把我训了一顿，说我脑子就是不够用跟人家沈清予差太远。
我没吭声，站着听她骂了半个小时，最后才默默回房写作业。
写着写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趴在桌子上，纸巾一张张揉成团，手心都是汗，心口像被人掏空了。
班里一片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的声音。没人注意到我偷偷抹泪。
直到半节课后，一颗糖悄悄地落在我桌上。
我抬起头，看见沈清予站在旁边。
他低声说：你不擅长数学，下次要不要我教你
他的语气轻得像风吹过耳畔，不带任何同情，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认真。
我盯着那颗糖，眼眶一下又湿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擅长数学我咽了咽口水。
你每次遇到不会的题，手都会绞着袖口。他目光清淡地看着我，还有，你错题本写得很乱，一看就没逻辑。
我下意识把手从桌下抽出来，藏进校服袖子里，脸涨得通红。
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故意。他顿了顿，我只是说，可以教你。
我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安然，你是不是哭了
我一下僵住，迅速摇头：没有！
眼角都红了。
……风吹的！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我片刻，然后轻轻说了一句：你每次不开心，都不说话。
我怔了一下。
我不是不说……我语气弱得快听不见，我只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那你错了。他直视着我，声音低而坚定，你说了，我就会听。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指尖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那颗糖。
这是什么味道
橙子味。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上次值日，你书包口袋掉出来一把，我捡了一颗。
我脸上的红晕简直止不住了。
……你偷吃我糖
他笑了，眉眼一弯，是极难得的轻松模样：我还你了。
那一刻，我几乎听见心跳砰地一声撞上了肋骨。
他总是这样，用最轻的语气，说最容易让人动心的话。
而我终于明白，原来我藏得那么深的情绪，他总能看见。
他不是忽然对我好，他一直都在看，只是我不敢相信。
那天晚自习结束后，我收好那颗糖，没有吃。
我把它放进了笔袋里，小心翼翼地，用最柔软的帆布包裹着它。
就像包裹着那个晚上的心动。
就像包裹着他对我说：你说了，我就会听。
那之后，我开始变得有点贪心了。
贪图他的目光、他的语气、甚至他在走廊尽头朝我走来的每一个脚步。
可我还是不敢说出口。
因为我怕——怕我一张口，他就会后退一步。
怕他对所有孤单的人都温柔，而我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把情绪收好，只在他转身的时候，偷偷看他一眼。
然后悄悄在心里说一遍：
沈清予，我好像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3
我不敢太高兴
图书馆的桌椅是陈旧色调的木质，散发着被时光泡过的味道。下午四点半，阳光斜照进来，刚好落在他右手写字的位置。
我坐在他左边的位置，书翻到一半，却一页都没读进去。
他在做题，笔尖飞快，乌龙茶瓶立在他手边，冒着刚刚放进去的冰气。透明瓶盖上有一枚我贴的小黄鸭贴纸——没人知道是谁贴的，他也从未拿掉。
我们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并排自习了。
名义上，是他在辅导我功课。
但我们真的很少说话。
偶尔手指碰到彼此的袖口边缘，就会立刻像触电般缩回去。
那种沉默，像是悄悄织起的网，在我们之间越来越密，却从不触碰彼此的心口。
我开始每天提前十分钟来，把一瓶无糖乌龙茶放在他固定坐的位置上。
没有署名，没有留言。
他却每次都会喝掉，从未问过是谁放的。
我也从未奢望他会问。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连想被发现的勇气都没有。
安然，你疯了吗林楠某天下午看到我把最后一瓶乌龙茶放在桌上，声音几乎是惊呼。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从瓶子上抽开。
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还你笔记啊。她眼睛盯着那瓶茶，语气复杂，你每天都给他放这个
我小声：也不是每天……
安然。她看着我，声音低下来，你这样，会等到答案吗
我怔住。
答案
我什么时候在等答案了
我明明只是……只是觉得他那么累，应该有人关心他一下。
他知道是你吗她追问。
我摇头。
那你至少知道，他是不是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没回答。
沈清予没有说过喜欢我。
但他也从未拒绝靠近。
他在我没交作业时帮我拖延，在我发呆时护我，在我哭泣时给我糖，说要教我数学。
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喜欢。
还是，他只是对所有安静的人都温柔。
他有很多人喜欢。林楠说，你知道的。
嗯。我点头。
你不怕，最后只是你一个人在期待
我看着那瓶茶，阳光洒在瓶身上，折出一圈微微的光晕。
怕。我低声说，但我控制不了。
林楠叹了口气：那你至少，要保护好自己。
我笑了一下：我没打算靠近太多。
只是看一眼，只是待在他身边，只是希望他偶尔也看看我。
沈清予写完一页练习，转过头来看我：安然。
我吓得坐直：什、什么
你刚那道题写错了。他伸手在我练习册上圈了一笔，这儿，平方少了一次。
哦……谢谢。我赶紧低头改。
他没有说别的，却把我的水瓶打开帮我倒了一杯水推过来。
我小声道谢。
他没回话，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继续做题。
空气沉默，像风吹在书页上的声音。
我想，如果这就是全部，那我也甘愿了。
就像风，不抱你，却总围绕你。
我什么都不敢多想，也不敢太高兴。
因为沈清予，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我。
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让我觉得他要离开。
4
有人在喜欢他
校内的小道消息总是传得比试卷发得还快。
那天午休刚开始，林楠就神秘兮兮地蹦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手机藏在作文本底下，小声说：你听说了吗有人要给沈清予表白。
我手里的圆珠笔咔哒一声断了芯。
……谁我故作镇定，语气尽力平静，连抬头的幅度都控制得刚刚好。
林楠观察我表情，笑得意味深长：你反应太快啦。还说你不喜欢他
我没……我下意识反驳，嗓子却哑得发紧。
啧，她转开话题，是三班的周知意，风纪委员，成绩好，长得也漂亮，家里还特别有背景。
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是那种站在光里都自带滤镜的人，笑起来落落大方，说话时有种天生的笃定。我跟她比，就像被老师批改完的作文本，满是红圈和问号。
听说她今天下午就准备表白。林楠继续说着，语气轻快，你要不要去围观
我摇摇头，装作没兴趣：我还有作业没写。
可等她走后，我却死死盯着桌面，那道涂了又涂的演算题几乎被我戳破。
沈清予会答应吗
他会不会觉得，那样的女生才配站在他身边
下午最后一节课时，教室外阳光刺眼，我眼睛有些发涩，忍不住抬头往窗外看。
三班的走廊隐约传来一阵笑声，伴着低低的骚动。
我默念了一道数学题的公式，却一个字都记不住。
那天放学，我走得特别快，几乎是逃出教学楼的。林楠在我身后喊：你不想知道结果吗
不想。我背对着她，声音硬得不像我，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我低着头快步走着，不敢想象那场表白的模样。
周知意大概会捧着卡片站在他面前，语气爽朗地说：我喜欢你。
然后沈清予微微颔首，语气平稳地回答：好。
我越走越快，连眼泪都觉得丢人。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写作业写到很晚。
橙子味的糖还躺在笔袋里，我没有拿出来，只是摸了摸它的边角，就像摸着什么遥不可及的梦。
第二天早读刚开始，我照旧趴在桌上背书。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把一张折好的纸条放在我面前。
我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平静却藏着波澜的眼睛。
沈清予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便走回了座位。
我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纸条。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便利贴，纸张微微发黄，字却熟悉得不行。
我拒绝了。因为我已经在等一个人开口。
我的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手心全是汗。
什么意思
他拒绝了他是在等……等我
不，不可能吧。我又不是谁。
可我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那句话：我已经在等一个人开口。
我用手指轻轻地摸着那几个字，就像摸着他的语气，那种慢条斯理又不容忽视的认真。
我太熟悉他的字迹了。
——是他亲手写的。
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那天上午，我听课都像在梦里飘着。
下课铃一响，林楠就凑了过来：喂，你知不知道沈清予昨天——
我一下子伸手，紧紧捂住她嘴。
她眼睛睁得老大。
我松手，低声说：我知道了。
所以……你要告白吗她压低声音，眼神炽热得像看偶像剧。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敢。
我太怕了。
怕他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怕这只是他一贯的温柔，只是他刚好看见我，不是刚好喜欢我。
我不是周知意那样的人，我没有那么多优点，也没有那么多勇气。
所以我把纸条折好，小心放进了语文书的夹层里。
像收藏一场还没醒的梦。
可是那天下午，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他低头记笔记的样子，认真得像在对一场告白作答。
而我的心，在每一个眼神里都乱了阵脚。
他说的是我吧
我在心里一遍遍问。
但始终没有答案。
那纸条上的字，一笔一划，仿佛在等待我开口。
可我却仍站在原地，脚像被钉住了。
因为我怕，一旦向前，他就会消失。
而他现在，至少还在我的世界里。
5
如果我不说，他会走远吗
高三来的时候，天总是灰的，像一整年都在等暴雨。
从第一节早读到最后一节晚自习，整栋教学楼里弥漫着纸张和压抑的气味。走廊上的笑声变少了，连体育课都被语文老师偷偷占了去。
我也开始收起那些偷偷看他的时间。
沈清予，已经不再每天出现在教室和图书馆。他被保送去北大，提前离校去实习，理由是为适应大学科研节奏。
我记得那天消息公布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羡慕：不愧是沈清予啊。
而我一个字都没说。
那天中午，他来图书馆找我。
还在做数学卷子他在我身边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我嗯了一声，却不敢看他。
他像往常一样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练习册，翻到一页划了记号的位置，递给我，这几道题常考，做错也正常。你写写看。
我低头写，笔尖都在发颤。
他安静地等我写完，然后用他的笔划线，讲得很耐心。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却每一个字都像在心口刻痕。
我突然问他：你走以后……还会回来吗
他抬眼看我，目光很平静，却让我几乎落泪。
我回来，他说，等你高考完，我们去看海。
我的手顿住了。
你不是不喜欢晒太阳吗我低声问。
但你喜欢海。他淡淡地说，然后轻笑了一下，你作文里写的。
我记得我写过，但我不知道他记得。
那一刻，我几乎冲口而出。
我喜欢你。
可我没有说。
我把那三个字紧紧藏回喉咙里，因为我怕。
那如果他说我只是把你当朋友，那我该怎么办。
我怕我所有的心跳和眼神都会成为笑话。
他收起书本时，我忽然拉住他的袖口：沈清予。
他停住，看向我。
我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你……会很忙吗
会。但我会看你发的每条消息。
你怎么知道我会发消息我轻声笑，想掩饰心里的委屈。
他没有回答，只伸手拍了拍我的头。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做。
安然，我是认真的。
什么
看海这件事。
我点点头，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他走的时候，身影从图书馆的玻璃窗外渐行渐远，阳光正好，像一场慢慢落幕的梦。
我那天没有目送他离校，没有送别。
我只是回到教室，继续做着模拟题，眼前的数字跳动得像一个个遥远的未来。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靠回忆活着。
他的笑，他的笔记，他说的那句我们去看海，都成了支撑我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可与此同时，我也开始想——
如果他只是在照顾我，而我却当了真，那该多可笑。
我开始害怕每一条没有回复的消息。
我开始迟疑，他是不是对每个孤单的人都这样温柔。
我开始不确定，他记得的那些细节，是不是也记得在别人身上。
林楠问我：他走了，你怎么比之前还沉默
我笑笑：因为我更不敢乱想了。
我不敢告诉她，有多少个夜晚，我在草稿本上练习我喜欢你这几个字。
却始终，没能写进真正的纸条里。
我怕，如果我不说，他会走远。
可更怕——如果我说了，他会真的走远。
6
他一直知道
海边没有人声。
我脱下鞋子走在沙滩上，脚底踩着细碎的贝壳和被晒得温热的砂粒，脚趾陷进去，又被浪轻轻拍湿。
风吹得我头发乱飞，吹得我眼睛发涩。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坐了六个小时的车，只为了来到这里。
不是为了旅行，是因为——那一句等你高考完，我们去看海。
他说得太轻，我却记得太深。
可他没再提起这个约定，所以我没告诉任何人。只是一个人来，像赴一场无人邀请的约定。
我低着头，捡起一块被海水打湿的石子，放进口袋里。风又大了一些，我下意识抱住肩膀，眼眶有些发热。
——他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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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离开了。那个永远走在前面、目光清冷又温柔的少年，他已经走进了属于他的世界。
而我，还站在原地。
你总是一个人来。
我猛地转过头。
沈清予就站在离我几米的地方，校服外套被风鼓起，发尾被海风吹乱。他好像站了很久，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像能看穿我所有的小心思。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声音发颤，甚至有些结巴。
我早就来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因为你记得。他走近两步，站在我面前，而你记得的事，从来不会忘。
我喉咙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清予弯下腰，捡起我刚才落下的石子，擦了擦，递给我。
你刚才想带走它。
我接过来，手指都在发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风刮过我们之间的空隙，沈清予的眼神没有一丝闪躲。
因为你难过的时候，总是一个人。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咬住唇，眼泪几乎忍不住。
那你……喜欢我吗我问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像一碰就碎。
他沉默了很短的一瞬，然后笑了。
那个笑，像某种早就被压抑很久的东西，终于被允许释放。
许安然。
他叫我名字时，眼睛里是我从没见过的认真。
我早就说过——他顿了顿，轻声重复，下次难过，不要只写出来，要来找我。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我握紧石子的手。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我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我用力点头，又拼命抹眼泪，声音哽着：可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对每个人都温柔。
那你错了。他语气淡淡，却坚定，我不是对每个人。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原来不是我一厢情愿。
原来所有我以为的独角戏，其实他早就知道。
他看着我哭，却没急着安慰，只是陪我一起沉默。
许久之后，他突然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我摇头。
高一的时候。
我震惊：那么早
你在图书馆被老师训完，还回来对着练习册傻笑。
我脸一下烧红：我那时候没笑吧。
你笑了。他弯了弯嘴角，当时我就想，这个人一定有自己的小宇宙。
我低头，把脸埋进膝盖。
那你为什么都不说
因为你那时候还没准备好。他答得理所当然，我可以等。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我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直视我，我只是希望你会来。
我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
风还在吹，海浪还在拍岸，可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没有推开我，手环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有些迟疑，又渐渐坚定。
沈清予……我哽着声音，我喜欢你。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那一刻，我所有藏匿的情绪、试卷边的眼泪、深夜草稿本上的练习，都有了回应。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奔赴。
原来，他也在原地等我。
我们坐在海边到黄昏。
他忽然指着天边问我：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笑起来的样子
我哭笑不得：你以前可不是这种人。
那时候太克制。他偏头看我，现在不用了。
我想，他说的对。
现在我们都不用再藏着了。
他一直知道，而我终于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