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酒酽春浓 本章:第一章

    当朝太师的亲生女儿在十五年前被抱错。

    亲生女儿泪眼蒙蒙地前来认亲。

    而我这个养女被驱逐出府,在青石巷卖豆腐为生,同隔壁泥瓦匠的独子定下亲事。

    父母嫌我低贱上不得台面,曾经的挚交更是避如蛇蝎。

    新婚前夕,曾与我有过婚约的周照堵在门前。

    窦招,你嫁去世子府,我抬你做妾。

    我笑着向他递出喜帖,邀他同喝喜酒。

    不巧,世子,过了年我便要成亲了。

    卖豆腐的第四年,我的夫君冻死在高中榜首的前夜。

    而我不顾众人唾骂,成了世子的侍妾。

    1

    豆腐娘子与青石巷

    我是青石巷的豆腐娘子,在这卖了四年豆腐。

    娘子,最后一块豆腐我要了。

    是个面生的妇人,该是近些日子才住进青石巷的。声音脆爽,举止大方。

    我麻利地盖上棉布,笑道:这块我要送人的,可不能卖了。

    妇人摸了摸鼻子,叹气道:

    好吧。我新嫁此处,夫君说了些隔壁人家的事,听了心里总是不得劲,揪心得很,想着送些什么登门拜访一二。

    奈何家中也是捉襟见肘。想着买几块豆腐,好吃又便宜。

    青石巷是京中出名的贫民住处,在这儿的百姓大多以做苦工为生,每日生计只够勉强糊口。

    那妇人还在絮絮叨叨。

    一个聋哑老汉,起早贪黑给人做泥瓦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将儿子养大。儿子也争气,书念得好,竟然考得功名成了状元郎。好容易等到享福的时候,没承想——

    她禁不住地叹息,泪花都要流出来了。

    真是造化弄人。你说兰家小子年纪轻轻中状元,还有未过门的妻子,合该是顺风顺水的一生,谁能想到他竟醉酒冻死在路边。

    听说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得知死讯,连头七都未过。攀高枝进了高门当小妾,没得一点良心,该是不得好死!

    我垂着头挎起篮子,沿着青石巷走了数百米,端着碗豆腐推开一扇门。

    破旧泥屋前的空地上,一个独眼老人佝偻着腰垒瓦片。

    我将手里的一碗豆腐放下,又在碗边放了一串铜钱。

    随即悄无声息地关上门离开了。

    刚走出青石巷,一辆马车停在我面前。

    女子掀开车帘,模样普通,胭脂用得厚,口脂抹得浓。

    满头珠翠叮当作响,艳丽张扬。

    窦招,你来这做什么

    她瞥向我手中的篮子,神色讥诮,都已入了世子府,还来做这等下贱的活计

    我没有应声。

    她又拔高了声音,果然,骨子里下贱,无论如何都是改不掉。真是给世子丢脸!

    窦怀姝一向憎恶我,因为我占了她太师府嫡女的身份十五年。

    窦怀姝原名赵春儿,养父母是沿海渔民,前两年病逝。

    她从家中翻出一块双鱼佩和一封手书,才得知自己是养父母捡来的。

    凭着这一块双鱼佩,她寻着线索找到太师府认亲。

    窦太师和夫人十五年前曾有个女儿,在上元节时被人拐走。

    窦老夫人因生产时伤了根本,不能再有子嗣,因而从慈善堂领了个三岁孤女为养女。

    但如今——

    亲生女儿找上门,窦太师和夫人自然对这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怜惜得很。

    几乎有求必应,想着补偿她这些年吃的苦。

    赵大春的名字改成窦怀姝,上族谱。

    将府中最好的院子拨给她。

    她不喜我这个养姐,立刻便驱逐出府。

    我身无分文,只学过女德女戒,习得琴棋书画,不知如何谋生。

    也求过曾经的父母,却被打出太师府。

    哪里来的冒牌货,快快离开,不要污了太师府的宝地!

    我一身伤病,又不敢走在日光下叫人看了笑话。

    游荡数日后,终于饿晕在青石巷外,被泥瓦匠儿子捡了回去。

    2

    世子府的风波

    我欲绕过马车,被婢女推搡回去。

    世子妃和你说话呢,没长耳朵吗

    她嫌弃似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窦怀姝垂着眼看我,那双眼满是怨憎。

    成日一副可怜做派给世子看,就想勾着世子的心,贱人。

    当初为了给她挑选郞婿,窦老夫人费尽心思。

    选遍了京中上乘的官宦子弟,她都不满意。

    直到瞧见打马游街的周照,她一见钟情,非他不嫁。

    世子周照,少年郎君,玉面剑势,京中许多贵女心生仰慕,自然是看不上乡野出身的窦怀姝。

    周照身份尊贵,却也奈何不得权势滔天的太师。

    最后不情不愿地娶了窦怀姝。

    窦怀姝身份显赫,又有家族倚仗,嫁给了周照,以为自己此生美满。

    没想到次日我就进了门,成了周照的侍妾。

    此后窦怀姝处处针对为难。

    我平静地抬起头,世子妃想听我说些什么

    她站在我面前,摸着长甲,漫不经心道:我要你离开世子府。

    我拒绝得很干脆,我不会走的,要走也是你走。

    她冷笑,我可是太师府的嫡小姐,阿照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谁敢让我走

    我漠然地看着她,世子妃无非是因世子的心不在你身上而恼怒。你应当去世子身上找破解之法,而不是找我的麻烦。

    她顿住,眉眼皱成一团,指着我你了几句。

    似是想不到解气的咒骂,长甲狠戾地朝我刮来。

    贱人,你这个冒牌货,以前抢我的身份,现在还要抢我的夫君,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连那书生都要护着你,你凭什么得这样好的运气我就不让你过得好!

    脸侧传来清脆的巴掌声,我的脸被指甲刮出三道血痕。

    我偏着头,舔了舔唇中弥漫开的血腥味。

    窦怀姝性子偏激,容易被惹怒。我在世子府已然挨了不少巴掌。

    窦怀姝,你说卖豆腐的是低贱身份。我对上她的目光,那卖鱼的亦是如此。

    窦怀姝最忌讳旁人提及她从前的事,甚至因此打死过好几个婢女。

    她当下气急,一脚踹我心窝,我吃痛跌倒在地。

    身侧的婢女急忙拉住了她。

    世子妃,可别叫她又有借口让世子爷心疼。

    不过是个下等侍妾,往后有的是日子磨一磨她的脾性,何必动怒,消消气,消消气。

    窦怀姝这才平复起伏的胸口,朝我发笑,窦招,我有的是法子叫你自己离开世子府。

    明日我便叫母亲来治治你的倔脾气,敲碎你这硬骨头。

    马车走远,我从地上爬起来。那新来的妇人捂着嘴,错愕地望着我。

    你,你是那个攀高枝儿的……

    一双枯瘦的手拿着篮子递来。

    我低声道:多谢。

    却对上一只浑浊的眼。

    心内怔忪,似是又回到四年前的青石巷。

    3

    兰柏舟的回忆

    泥瓦匠的儿子将我捡回青石巷悉心照料。

    我姓兰,表字柏舟。他礼貌又客气地笑,两颊旋起两个涡。

    爹是泥瓦匠,娘是缝衣女,他却是个书生。

    书念得极好,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见我一介孤女无处依靠,兰伯伯便将他的房间隔成两间。

    还托人教了我做豆腐的手艺。

    只是我愚笨,做出来的豆腐总不成型。

    窦姑娘是个聪明人。他帮我推着磨子,再学几遍定然会了。

    月色溶溶,我抿着唇紧张万分地倒豆子,少年望着我,唇边轻笑。

    我从青石巷走回世子府时。

    府内传来周照的怒斥。

    叫你们看好她,人呢

    婢女们瑟缩着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我回来了,我将篮子递给身侧的小厮,屈身向周照行礼,见过世子。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篮子上,脸色蓦地阴鸷。

    你出去了去做什么

    他大掌擒住我的手腕,眼中的怒意几乎烧出来。

    你是不是又去卖豆腐了

    我不动神色地抽了抽手。

    世子,你捏疼我了。

    他忽地冷笑,松开手,世子府短你吃穿了偏要天天出去做卖豆腐这等下贱行径

    还是说,你对当年我没有帮你而心生怨怼,故意表达不满

    我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你出去抛头露面,丢的是我的脸面!

    我张了张嘴,想说世子府确实短我吃穿。

    我的月银都被窦怀姝扣着。只要周照不在,膳房送来的便是残羹冷菜。

    余光瞥见瑟瑟发抖的婢女若月。

    我心中无奈叹息。

    妾不会别的,如今只会做豆腐。闲来无事便做些打发时间。

    我的手指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屈了起来,上头细密的划痕就这样露在他眼前。

    当年周照和窦怀姝定亲前,怕我生事,又怕周照对我余情未了。

    派人在青石巷将我的手指踩裂,上了盐粒,此后手指多了很多细密伤疤,也无法正常舒展。

    再不能弹琴作画。

    周照对此事心怀愧疚。

    闻言,他果然冷哼一声,虽面色不虞,但松开了手。

    怀姝如今有孕在身。他抬了抬下巴,两个小厮站了出来,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院子待着。不许出去走动,你知道的,怀姝不喜你。近些日子少惹着她,省得哭闹。

    我讶异道:世子妃有喜了

    他像是受了气似的,面色发黑,还不是她想要孩子,回娘家哭了一顿,窦太师前阵子在朝中对本世子可谓是针锋相对。

    我柔顺地垂下脖颈,我知道的,这些日子我就在屋里待着,哪里也不去。

    周照很满意,抚摸着我发顶,招招,你要是早些时候也这样听话,何必受那些苦头。

    至于怀姝的孩子,你不必介怀,往后我们也会有个孩子的。我定然一视同仁。

    我闭了闭眼,世子说得对,是妾从前不知福气,如今知道了,定会万分珍惜。

    腿上的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嫁入世子府之前,我曾抱着死去的柏舟在雪夜里抱着哀嚎整夜。

    双腿鲜血淋漓,倒在积雪之中。

    是一个好心的小婢女,偷偷将我背回青石巷。又用了自己攒的碎银替我买了药。

    我的腿才保住。

    腿伤还未好全,我便兴高采烈地坐着一顶小轿撵进了世子府。

    从太师府的冒牌货,青石巷的贱民成了世子宠妾。

    多么划算的买卖。

    4

    窦老夫人的抉择

    窦怀姝有孕,全府热闹起来。

    采买物资,准备宴席。

    太师府也派人送了不少贵重礼品。

    窦老夫人今日要来看望怀姝夫人。若月替我换了香炉的香,招姑娘,你别出去了罢。

    若月是窦府的家生子,跟着窦怀姝一同入了世子府。因年少愚笨,摔碎了窦怀姝喜欢的茶盏,要被乱棍打死之际,被我要了过来。

    蠢人配贱人。她坐在高椅上,笑意盈盈,倒是配得很。就赏给你吧。

    我把奄奄一息的若月从地上拖起来,带回了偏院。

    就像当年雪地里,怯生生的小婢女在人群消散后,费力地将我带回青石巷。

    我摇头,我不出去,老夫人也会来找我的。

    话音未落,门就叫人推开了,

    来人裹着雪中风,冷厉得像是能在人身上刮出几道血痕。

    窦招!

    窦老夫人面容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精致,同印象里一般无二。

    我俯身行礼,见过老夫人。

    她怔愣片刻,随即抬手,疲惫道:窦招,你我母女一场。我不想为难你。周世子念着往日青梅竹马情分将你迎进门,但如今怀姝既然是世子妃,你就该受她管教,多加约束自身言行。

    窦怀姝从身后跳出来,气急道:娘!刚才我们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我要窦招从世子府滚出去,不然我睡不好吃不好。

    娘!

    窦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怀姝,如今你是太师嫡女,世子妃,要有主母做派,不可这般小家子气。周照既然迎她进府,左右不过侍妾,何必置气。

    世子纳妾,再寻常不过,往后还有不少,你若是每个计较过去,可要累坏。

    窦怀姝跺跺脚,扑进她怀里,我不管,我不许他纳妾,更不许窦招在这!

    从前我在乡野中冒着日头下地,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经常被人欺辱是个下贱农女。

    可她却在太师府吃香喝辣,还有您疼爱着她,这些,这些原本都是我的呀。

    现在她又要和我共侍一夫,她就是想抢我的东西,见不得我好。

    说着说着她落下泪,窦老夫人心疼地抱住她,替她拨乱发髻,插好珍珠簪,叹道:好好好,为娘给你想法子。

    我望着面前母女情深的一幕,恍然想起一年上元节。

    母亲送了我一颗品相极好的南海珍珠,笑着说,招招永远都是娘的明珠。

    明珠早已成了旁人头上的一个簪子点缀。

    母亲也成了旁人的母亲。

    窦老夫人屏退了众人,缓缓望向我,窦招,你本就替怀姝享了多年福气,你欠她不少。现在她不喜你,你应当让让她。

    当初我在径山寺念佛未曾赶回,得知消息时你已不知所踪,毕竟养育你十六载,多少有些情分。也望你多加体谅,出府去罢。

    我望着她,一动不动,窦太师嫡女的位置我已让出,她不喜欢我,太师府连夜将我赶出去,我也不曾有过怨言。我知晓夫人心善,断不会赶尽杀绝。

    我也从没想过嫁给周照,他心中有气拿我出气罢了,可窦怀姝甚至为此折断了我的十根手指。错不在我,却由我承担。

    我入府后,周照只当我是个玩物,窦怀姝处处为难,克扣月银,我在府内当侍妾,却还要出门叫卖豆腐。

    她面色有些动容,我心中竟有委屈,似是下一秒便要倾泻而出。

    娘亲,我并未做错什么,我求你……

    门外忽然传来尖叫声,伴随着杂乱的步伐。

    来人啊,来人啊,世子妃晕倒了!

    天啊,世子妃下身怎的出血了

    我面色一变,窦老夫人已经推开了门,脸色发白。

    窦怀姝紧闭着双眼,倒地不醒,双腿间的衣裙已然被红色洇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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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药引的秘密

    窦怀姝的孩子还在。

    大夫说,世子妃是心中有郁气不得纾解,又受了情绪刺激,这才昏倒。

    腹中胎儿虽在,若心病不得医,症状不解,孩子始终会流掉。

    周照围着他,语气焦灼,可有对解之法

    孩子一定要保住。

    这是世子府和窦府之间的维系。

    大夫摸了摸胡子,目光闪烁。

    犹豫间,躺在床上的人窦怀姝悠悠转醒。

    娘,娘,你是不是不要姝儿了她迷茫地睁大双眼,见许多人围在床前,禁不住泪眼蒙眬。

    窦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怎么会呢娘怎么可能不要怀姝

    我听见窦招喊你娘亲,娘你是不是又要把我丢走,我不想走,我只有娘亲和爹爹了。呜呜呜。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中落出,显得楚楚可怜。

    泪光闪烁间,她又看向周照,阿照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周照皱眉,俯身向前摸她的头,怎么会呢怀姝是我堂堂正正娶的世子妃阿照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勉力举起一根手指,那她呢你要她还是要我

    周照的目光顺着手指望来,他抿紧了唇。

    窦怀姝大哭,阿照,你若,若是心中有她,便立刻休了我吧!这世子妃,不做也罢!

    话音才落,她又昏厥过去。

    大夫急急忙忙上前诊断,又是把脉又是灌药。

    从榻上退下来时脸色沉重。

    低声同周照和窦老夫人说了几句。

    三人齐齐望向我,脸色都不大好看。

    过了半晌,我便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大夫说,怀姝的病有法子,只是需要引发她病因的人发和人甲磨碎做药引。周照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招招,你知道的。她对你有恨,此病也是因你而起。你应当懂事些。

    围在四周的家仆纷纷涌上来,摁着我的肩膀。

    我仰起脸,脸色惊骇,世子,当初你迎我进府的时候允诺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

    我的手指本就不灵活,如果再没有指甲,这双手就彻底废了。

    没有头发,没有头发我要怎么出门

    周照唇线绷直,眉眼似有动摇。

    怀姝的病不能耽搁,你懂事些。

    过了片刻,他还是只留下这句话。

    像是补偿般,他又补充道:世子府不会短你吃穿,往后会多派几个家仆和婢女伺候你,手不能用了也无妨。

    你往后就不要出门,世子府很大,在府中走动便可。

    他说完这话,随即转身离去,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怔愣。

    年少时,周照抚着我的眉眼,笑意灿然,招招,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可雪地里打断我的腿逼我做妾的是他。

    要拔光我的指甲和头发给她人做药引的也是他。

    十指连心,指甲剥离血肉的痛楚从指尖递到心口。

    我咬紧牙,痛得浑身冒汗。

    若月跪在一侧替我擦汗,哽咽不已,求你们放过招姑娘吧,要拔就拔我的吧。

    指甲被剥下来,和绞断的头发放在一个木盒里。

    窦老夫人接过盒子,垂眼看了看我,窦招,不要怪我。你享了不该享的福气,命里该受这一遭。

    我倒在地上,看着门被关上。

    渐渐地笑出声。

    6

    青石巷的告别

    听若月说,我的头发和指甲的确被磨成粉做了药引。

    周照派人送了上等的消创药来。

    若月一边替我的手指上药,一边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姑娘,疼不疼啊

    我摇摇头,并不觉得多疼。

    贫民用药取便宜药,磨的药粉泛着浓烈的苦味,粗糙得很。

    我背上伤口细密,上药时疼得眼泪不断。

    兰柏舟总是候在屏风外,等大夫替我上了药,便徐徐展开手心,窦姑娘,瞧瞧这是什么

    吃点甜的,便不能掉眼泪了。

    油纸包着一颗蜜饯。

    蜜饯价贵,往往是富庶人家才有的零嘴。

    给我请大夫和买药几乎花掉了他们一个月所赚取的银钱。

    他还给我买了颗蜜饯哄我。

    入了世子府后,再也没有吃过这么甜的蜜饯。

    若月说,招姑娘,这世子府能吃人,世子妃处处为难你。

    你的手还没好,她又嚷着要吃你亲手做的豆腐。

    姑娘,你走吧。

    我摇摇头,笑容浅淡,若月,我逃走了,你要如何和世子妃复命你的身契还在她那。

    若月惊得手一抖,药粉洒了出去。

    姑娘你都知道

    我垂眸看着指尖厚厚的药粉,又看向镜子中光秃秃的头。

    若月,不必担心我。

    你出去替我买些黄豆来,要颗颗饱满,不许有坏的。

    若月替我包扎好手指,哭着挎起篮子出去采买黄豆。

    窦怀姝前日醒来,吃什么都要吐。

    膳房的厨子们都挨了不少顿打。

    今日忽然说要吃我做的豆腐。

    周照大早上就来找我说此事,他盯着我的手指,目光躲避,招招,你最会做豆腐,这等小事也不麻烦。你且委屈一段时间,等她生下孩子,我便不纵着她。

    他心疼似的捧起我的手,真挚道:我会对你好的。

    又瞥见我光秃秃的头,眼中极快闪过一丝厌恶,又被他隐藏下去。

    你要想出门,我去叫庄子上的管事去寻些上好的假发髻来给你。

    我微微点头,神色温和,好,我知道了。

    去膳房磨豆子时,窦怀姝被搀着倚着廊柱瞧热闹。

    我的手使不上力,若月要替我推磨。

    我要吃窦招做的,而不是你这个下等婢女做的豆腐。她吐出嘴里的甜瓜子,不满道:松开你的脏手。

    若月看着我的手,为难道:世子妃,姑娘的手还没好,怕是推不动。

    窦怀姝不由分说地捉了一把瓜子朝若月的脸扔过去,这里有你这个贱婢说话的地方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我上前,将若月往后推,朝她和煦点头。

    无妨,我推得动。

    手指一使劲就疼,像是骨头要裂开。

    恍惚间,芝兰玉树的清贫少年就站在身侧,伸手替我推上几把。

    窦姑娘,你且歇歇吧。兰柏舟无奈地望着纹丝不动的石磨,我先替你推几圈。

    说得也怪,他人瞧着清瘦,力气出奇的大。

    那磨在他手中一下一下转,说的几圈却不见停。

    炊烟起,豆子也都磨好了。

    我咬着牙用力推,纱布中浸出血色。

    廊下传来高声的谈笑声。

    到底是个乡野命,你瞧,这豆腐做得多顺手

    做了几年贵女,就以为自己真是太师府的嫡女了区区一个冒牌货也敢与我争。

    家仆和婢女们都在一侧低声发笑。

    若月站在一侧,咬着牙,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磨完了豆子,便要开始做豆腐。

    见夜色深了,窦怀姝早早回了屋。

    我同若月守在膳房烧水。

    周照就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挥挥手将若月屏退出去,从身后搂住我的腰。

    轻轻啄我的脸颊。

    招招,如今窦太师在朝堂权重势强,我无法与他抗衡。

    你且再等几年,等我位置坐稳,定然补偿你。

    你知道的,我同你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心中只有你。

    他说得这样情真意切。

    当初你被赶出太师府,我寻了你许久,终于在青石巷寻到你。

    我想迎你进府,你却同那个男人在卖豆腐。

    你看他的眼神,我从不曾见你这样看过我。

    你还与我说要同他成婚,这怎么可以我真是气昏头了,这才误伤了你。

    我停下手,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话。

    我觉得他虚伪又恶心。

    他沿着腰身往上摸,喘气间,有人敲开了门。

    窦怀姝的婢女弯腰低头,招姑娘的豆腐做好了么世子妃等了许久,有些饿了。

    我将手里的豆腐割出来,好,一会便做好送去。

    周照没了兴致,拂袖而去。

    我专心地将手里的豆腐切出一大块。

    若月,这块豆腐替我送去青石巷南边第三户人家,是个独眼的老头。

    顿了顿,我从袖中掏出几枚碎银,将这个一并带去。

    7

    窦怀姝的刁难

    窦怀姝怀着孩子,要吃得清淡。

    我煮了鱼头豆腐汤。

    奶白的鱼汤里卧着块颤着汤汁的豆腐。

    我端着汤碗走到她门前,婢女接过食盒就要进去。

    门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让她进来。

    她穿着月白色的袄衫,端坐在桌边。见到我进来,挑眉道:做好了

    我将食盒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将汤和饭端出来。

    世子妃尝尝是否合口味

    她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吃了几口。

    豆腐倒是不错,可惜这等下贱吃食,尝个新鲜便罢了。可不能多吃,污了我的身份。

    她挑衅地望着我,让我把桌上的饭菜统统倒掉。

    虽然嘴上说这是下贱吃食,可她依然要我每日做一道豆腐给她吃。

    且要次次不重样。

    每日的豆腐都要新鲜现做的,不能用隔夜的豆腐。

    但每道豆腐她都只吃一块便全数撤下去倒掉。

    而我却要每日清晨起来,做到夜里才得休息。

    手指上的伤口愈合了又崩开。

    反复一个月都没有好。

    倒是头上长出了些小绒毛。

    窦怀姝经常带着下人看我的笑话。

    有世子妃撑腰,府中的下人对我也逐渐轻慢起来。

    周照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月也每日都能端着一碗豆腐往外送去。

    送去给兰老头。

    带着些银钱,又或是一些金银首饰或是丝绸布料。

    若月不解,但也是按着我的吩咐送去。

    天气转热时,周照要前往围猎场参加皇室的春猎。

    约莫一个月不回。

    我依然在做豆腐,没日没夜地做,手指都磨出老茧。

    窦怀姝似乎是对这个捉弄我的法子感到腻了。

    忽然说不想吃豆腐了。

    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房里此后的婢女全部遣了出去。

    窦老夫人心急如焚地赶过来,她挺着鼓鼓的孕肚止不住地哭闹。

    满屋子人,连一个能伺候的也找不出来!都是些笨手笨脚的玩意,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窦老夫人宽慰着她,若是世子府里的不满意,便从太师府拨几个给你如何

    我身侧的大婢女玉环做事老道,懂得轻重,不如……

    窦怀姝狠狠地将杯子甩在地上,瞪眼挑眉,我不要!这些个婢女到底下贱,我不要她们伺候。

    我要窦招给我做婢女!

    她说得如此堂而皇之,窦老夫人都倒吸了口气。

    怀姝,再怎么说,窦招也是世子的侍妾,万万不能如此任性!

    窦怀姝开始撒娇,可是娘,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得很。我总是睡不好,这些婢女也不细致,总惹我不高兴。

    我只是让窦招服侍我一段时间,又没关系。等生了孩子,她还是世子的侍妾。

    而且这些日子多加相处,没准我与她还能磨合一二。

    窦老夫人的脸色暗了下去。

    若月替我收拾包袱的时候,气得咬牙,婢子那日分明听见了,是世子妃房里的下人们嚼舌根。说什么世子宠您,让世子妃失了面子。说什么要你做一做世子妃的婢女去去锐气,这才有了这一出。

    世子妃有孕在身,脾性暴躁,您这过去,可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世子也不在府中,也无人照应。

    我拆开小小的包袱,把金簪和一把银锁取了出来。

    这些,都给青石巷的那户人家。

    同兰伯父说,阿招往后不去看他了,望他照顾好自己。

    若月接过东西,诧异道:姑娘以后不去了兰爷爷前两天还在念叨你呢,说你来了也不同他见上一面,有些想你。

    我摇摇头,注视着这把银锁,目光沉静而温柔。

    穷苦人家的定亲不似高门贵胄铺张盛办,往往是送些尚算得上贵重的礼品和鸡鸭鱼鹅类做定礼。

    兰家穷困,为筹备成亲的宴席已然去掉了家中大半积蓄,因此定亲的时候,除了鸡鸭鱼鹅类,只送了一张梨花木床和几把椅子。

    在青石巷已算是十分体面了。

    成亲前夜,兰柏舟敲开了我的门。

    外头大雪纷飞,他肩上积了一层薄雪,也不知等了多久。

    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锁,目光澄明,窦姑娘,这把锁送你。

    定亲时少了首饰。我这几个月替人写对联,挣了些银两,托巷尾的秦师傅打了这把长命锁。

    希望你往后长命百岁,日子顺遂。

    他说话有些急促,低低地喘气。

    说了话便立刻转身走了,原以为是拘束于成亲前的成规。

    却不曾想再见到他便是在白雪皑皑的路边。

    殷红的血淌了满地。

    他苍白着脸,双眼紧闭。那对梨涡再也旋不起来。

    过了两日,我嫁入了世子府。

    8

    复仇的烈焰

    窦怀姝是刻意刁难我,给我下马威的。

    做婢女时,旁人是卯时起,我要寅时起。

    基础的洒扫,守夜,甚至连屋中的香炉换灰都要我来做。

    窦怀姝怀孕后脾气十分不好,动不动就要扇人巴掌,我时常肿着一张脸。

    路过的下人常有嘲讽为难。

    我正在屋内点上今日的熏香。

    放得有些多了,香气浓郁,引得她大发脾气。

    此刻,窦怀姝挺着大肚子,抿了口茶水,呵斥着我。

    你笨死了,让你倒个茶都磨磨蹭蹭。

    滚烫的茶水泼到我的手掌上。

    我默不作声。

    她沉了沉脸色,窦招,你往日不是威风得很,这些日子怎的如此做低伏小

    我知道了。现在我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儿就是未来的世子,世子的心总是在我身上,你啊,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妾。

    哎,不过你说你现在这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倒和你那个相好像得很,也难怪是一对苦命鸳鸯。

    我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只可惜,他短命。你是个下贱的人,配不上好东西,知道吗窦招

    我沉了许久,嗓音干哑,我知道。

    她大笑,你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最好。

    我捏紧了茶杯,我知道,是你杀了他呀。

    她的脸色倏地惨白,瞪圆了眼睛,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窦怀姝,你知道谋害当朝状元郎是何罪名吗

    我直起身,冷笑,此等重罪,怕是太师府都保不住你。

    她心口起伏几下,又平复下去,兰柏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派人教训他一二,想着打断他两条腿罢了。让他做不了状元郎。

    你嫁个残废,也是不错的归宿。

    我怎么会知道他冻死在路边

    我捏着茶盏,指甲似要嵌进陶瓷里。

    你打断了他的腿,将他丢在路边,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动不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会冻死呢

    分明我已和太师府断了关系,也安心做我的普通百姓,窦怀姝,你为何处处为难我

    我可有半分要同你争夺的意思

    柏舟做错了什么他苦读十八载,终得高中,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断送了他的命!

    窦怀姝瞪着我,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你不该配一个状元郎,是他不识好歹非要去考什么功名。

    我说了,要么打断你的腿要么断他的腿,他自己选的后者,这是他自找的!

    我想起那晚他急匆匆的神色,脸色愈发狠戾。

    窦怀姝吓得跌在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我和你说,不过一个青石巷的贱民,就算杀了又怎么样我爹爹和娘亲一定可以护住我。

    再说了,阿照也会帮我的,兰柏舟这个事情他也知晓,还是他散出了醉酒冻死的谣言。

    我可是太师府嫡女,世子妃!你区区一个侍妾,要如何与我斗争

    我将茶盏的热水从她头顶泼下去。

    滚烫的水烫得她吱哇乱叫。

    我独身一人,这才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争一争!

    她想站起来往外走,没走两步却软绵无力地栽倒在地上,错愕道:你做了什么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知道为何房中的人忽然嚼起舌根,谈论世子的宠爱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心甘情愿给你做婢子吗

    这满屋的麝香味,你闻着还舒坦么

    掺着生肉的豆腐好吃么

    窦怀姝,他受过的的罪,你也要遭一遍。

    双腿间涌出大片大片的血。

    窦怀姝惊恐地望着自己的肚子,窦招,你这是谋害小世子,你不想活了

    我举起棍子,一下一下敲着她的膝盖,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尖叫着却发不出声音,像只落水狗一般攀爬。

    忘了,这茶水中我也加了不少哑药,日后你这张脏嘴,便闭上吧。

    不多时,外面的婢女小厮终于听到动静,一股脑涌进来。

    只看见我苍白着脸瘫倒在地,惊恐地缩在角落。

    窦怀姝昏倒在地上,地上是大片血迹。

    9

    毒茶与终结

    世子妃早产了。

    八个月的婴孩被硬生生拖拽出来,却吓坏了产婆。

    只见那孩子上唇裂开,只有三个手指。腿部更是奇异地扭曲着。

    紧闭着眼,小声哭着。

    小世子是个畸形儿。

    吃了一个多月的掺着生肉的豆腐,即便就一块也是吃下去不少。

    又闻着适量的麝香。

    孩子不胎死腹中便是畸形。

    周照赶到府中时,得到的便是这一消息。

    更叫他惊骇的是,窦怀姝生育导致嗓子坏了。

    双腿跌断了,不得动弹,成了个废人。

    寻常时候跌倒断不至于腿骨碎裂。

    大夫摸着她的膝盖,只是叹了口气。

    夫人平时不曾走动,人消瘦肚子却大,从高椅上跌落到地,摔折了骨头。

    似乎又爬了一段路,骨头错了位,便接不回了。

    窦太师和窦老夫人得了消息立刻便赶来。

    从下人口中得知这些日子,都是我在服侍窦怀姝。第一时间就来寻我的麻烦。

    他们坐在堂中,面色阴沉,盯着周照和他怀里的我。

    我哭泣不已。

    也不知怎的,她说我茶水做烫了,叫我去重新斟茶。一个转身功夫她便摔倒了。

    真不是我干的。

    周照烦心,却仍然劝慰着我,招招不必害怕,有我在,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

    是窦怀姝自己生不出好种,怎能怪旁人

    他忧心忡忡,但强作镇定。

    窦太师大怒,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女儿的错

    分明是你包庇纵容这贱人,害了我儿!

    我从他怀里起身,吹凉了茶水递给他,啜泣道:你真的会护好我吗

    周照没接,我又小心喝了一口递给他,世子,不烫了,您润润口。

    周照这才顺着茶盏抿了一口,呼吸急促,显然心中是焦躁不已。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侍妾,难道还要听太师府的话

    再说了,不看我的脸面,总要看我爹的脸面。

    周照的爹是镇远侯,掌管着朝中兵权。

    向来说一不二,只是很少顾及家中事。

    窦太师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暴怒,摔了茶盏,你拿镇远侯来压本太师

    宠妾灭妻,你周照真有本事!

    我窦家,定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照搂着我,也把这些年的窝囊气发了一通就知道拿你窦家的权压着我,我本就不喜窦怀姝,照你们意思娶了她,你们还要怎么样招招分明是无辜的!

    窦老夫人指着我,气得发抖,早知你是这等毒妇,我当年就不该养你,让你死在路边算了。

    周照也站起来,你们窦府权重势大,在朝中真真是呼风唤雨。现在都看不起我爹,是要骑在侯府上作威作福吗!

    争执间,他忽然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窦太师往后退了几步,惊骇道:这,这是怎的了!

    周照皱起眉,看向桌上的茶盏和站在一侧的我。

    我笑了笑,口中也溢出鲜血,倒在桌边。

    茶里有剧烈的毒药。

    往日周照的饭食和茶水都要经过层层检查,根本无从下手。

    只有今日,他毫无防备,我唇上抹了剧毒的药,沾杯时融了进去。

    我挨着他,轻声说,我终于替柏舟报了仇,你,活该。

    周照死在与窦太师争执间,是人都会怀疑他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出气,盛怒之下了杀了周照。

    窦府横行许久,有此举也不意外。

    日后只怕要和镇远侯在朝廷上针锋相对。

    两虎相斗,只能有一生。

    掌握兵权的镇远侯,胜算更大。

    朦胧间,痛楚涌上心头,我眼前一片清明。

    芝兰般的少年拿着银锁来接我。

    你是京中贵女,待我考了功名一定娶你!

    窦姑娘,能同你成亲,是我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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