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两分钟,应宴就推开门,下了车厢。
黑色外套微微掀起,划出利落的弧度。
橘黄色的安全帽,在黯淡的山洞中分外显眼。
她很快走到白裙女生旁边。
对方听到了动静,抬起没有神采的漂亮眼眸,视线却落在了其他的地方,“你想干什么?”时间紧迫,应宴来不及解释清楚,只提了一个问题,道,“你姓什么?”白裙女生怔了一怔,道,“姓祝。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仿佛现在不是在危机四伏的诡异空间,而是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
要是一般人,可能被这种天塌下来也泰然自若的态度气到。
但应宴不同。
她很少会受别人情绪影响,做事还比较讲究时效。
闻言,她“嗯”了一声,道,“抱歉,冒犯了。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女生微微弯下腰,双臂用力,将面前的人打横抱起。
还是标准的公主抱。
然后,她快步往大敞的车厢走过去,侧着身体把人往里一塞,随手扯过安全带系上,还不忘将对方的盲杖拿下来,放在座位一侧。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祝映只说了一个“不”字,就到了座位上。
她默默将剩下的话咽下去,重新打了一遍腹稿,神色冷淡,语带嘲讽,“你不会以为我会感谢你吧?”同一时间,应宴关好车门,系上安全带,闻言也只是“哦”了一声,就低下头,在大脑中整合获取的信息。
和她预想的没错,单纯下车不会有事。
过了片刻,应宴想到下车的一幕肯定被俞黎他们看到了,待会儿肯定需要说一声,不让队友担心。
旁边坐着的祝映感觉一拳打了棉花上,心中的气泄了一半,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
她闷闷坐了一会儿,还是做不出跳车的任性之举,就撇开脸不去看应宴。
心里愤愤地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啊?!!“所有旅客都已就绪,地下之旅正式开始!”凭空出现的女声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下一瞬,强烈的失重感传来,伴随着微微的眩晕。
旅车一头扎进地里,车厢里的众人顿时慌了起来。
但预料中旅车四分五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灰黑色的车头灵活钻入坚硬的岩石中,像一尾鱼从浴缸游回大海。
由于敏锐的五感,应宴最先感觉到原本的颠簸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旅车的行进变得顺畅自然。
车窗外的蓝色玻璃以极快的速度,像前方蔓延开去,开拓出一条如梦似幻的隧道,隐隐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传来。
紧接着,旁边的女生靠了过来,双手死死抱着她的手臂,发出来的声音微微颤抖,又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发生什么了?”天生的视力缺失,会导致其他感官更为敏锐,以用来适应复杂多变的外界环境。
祝映不属于这一种。
对于她来说,一场意外夺走了世界的色彩,剩下的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祝映不安地攀着旁边的陌生人。
一会儿想对方既然是个肯救人的傻子,应该不会随意抛下她。
一会儿又想至亲都能翻脸无情,更遑论话都没说几句的人了。
短短几分钟,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她越想越烦,恨恨道,“既然你救了我,就要救到底。
要是半路把我撇下,我不会放过你的!”只是花时间组织了一下措辞的应宴沉默一瞬。
她没有抽出手来,还用另一只手轻抚祝映的脊背,保证道,“我不会撇下你不管的。
”“不要拿哄小孩的语气哄我!”祝映不大高兴,将之前的问题重复一遍,“刚刚发生了什么?”应宴调动不太丰富的词汇库,尽可能凝炼地道,“刚刚旅车钻石壁了,让横向行驶变成了纵向行驶。
旅车驶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玻璃隧道。
”听到前半截话,祝映稍微紧张了一点。
但很快,她心中翻涌的思绪只剩下了无语,忍不住吐槽道,“还能再平铺直叙一点吗?你要是穿回古代说书,包饿死的!”应宴手一摊,表示本人水平就这样了,“纯理科生,观众老爷将就一下吧。
”祝映偏开脸哼了一声,但双手还紧紧抱住应宴的手臂,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听着。
没过多久,玻璃隧道的颜色淡去,明亮起来,几乎成了全透明。
外面的石壁清晰地呈现出来。
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色彩缤纷的壁画,微微暗沉的色调,有一种诡谲阴暗的感觉。
壁画上的人物穿着彩色衣绸,面目却模糊不清。
眼眶跳跃着深紫色的火焰,昂首挺胸,低眉顺眼,怒目圆睁,笑容满面,神态各异。
内行人粗粗扫上去,感觉艺术价值还挺高。
可惜应宴是外行人,一边将壁画内容扫入大脑中,一边将里面的故事挑出来复述一遍,“第一幅画,十几个人搞祭祀;第二幅画,一百来个人打架……”祝映着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细节呢?画风呢?有没有署名?初步判断是哪个年代的?”应宴被问懵了,心想,还有这么些讲究?大后面的车厢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俞黎宛若一个被摁着座位上听讲座的大学生,还被没收了手机。
她的眼神四处乱瞟,每隔几分钟就要换个动作,安全带完全约束不住。
“哥,我的亲哥啊,你能不能不要说什么配色,什么手法啊?!这壁画艺术价值再高,我们也不能带回去卖了。
长话短说,聊点和通关有用的呗!”庄霁很认真看着壁画,还不忘分出一丢丢心思,在大放厥词的某人额头上敲了个爆栗,道,“艺术是无价的!如果你连最基本的鉴赏能力都没有,怎么能读出隐藏在其中的深意?”“好好听着,我们不会永远都幸运地分到相同的任务。
”俞黎揉着额头,闷闷应了一声,态度端正起来。
旅车的行进速度不算快,足够车厢里的人将沿途的一百多幅壁画一一看完。
里面蕴含的信息量极为庞大,能切入的角度非常广泛,反而让人无处下手。
庄霁拧着眉思索半天,道,“什么是线索?不好说,让我想想。
”学得双眼无神的俞黎迅速点头,非常想念之前那个话不多的哥哥。
另一边,最开始提出“邪神思路”,又被庄霁拿刀吓唬过的男生早缓过来了。
他姓杨,名好民,看着一幅幅壁画,顿时感觉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
他认真挑选出和宗教有关的壁画,文思泉涌写了一大堆纸条,然后塞入车厢里的门缝中……半小时后,石壁上不再出现新的壁画,原本明亮的玻璃也暗淡下来,边缘染上浅蓝色。
周围的空间开阔起来,出现了几面灰褐色的土隔墙,部分表面还有黑色的炭化痕迹。
轰隆隆——在扬起的尘土中,一队井然有序的前锋部队出现。
首先出现的,是几百个充当陶武士的兵马俑。
他们身材高大,穿着短褐,腿扎裹腿,免盔束发,挽弓挎箭,神情专注,手中武器对着车厢,大喝一声,“何许蟊贼,敢犯我大秦之土!”后面则是近千铠甲俑组成的主体部队,手持长矛、戈、戟等长兵器。
再往后,马蹄高高扬起,驷马战车威风凛凛,军容严整。
铺天盖地的气势压向旅车,加上陶武士的怒喝,车厢中的人,少有不慌的。
更糟糕的是,旅车蜗牛爬了两三米,停了下来。
见入侵的敌人没有应答,陶武士整齐划一围了上去,严丝合缝地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
——全透的玻璃形同虚设,没有起到一丝防御的作用。
“若复缄默,吾将兵戎相向!”车厢里的大部分人又惊又怕,没一个接陶武士的话茬。
下一瞬,陶武士言出必行,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有节奏地前后摆动,单腿伸直,有节奏地向前、向侧或向后踢起。
身上厚重的盔甲和手中的兵器时不时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戈之音。
其他的兵马俑也跟着动了起来,双臂伸直,向身体前方、上方或两侧伸展,双脚交替向前、向后或向侧方移动。
看上去既威严,又滑稽。
连陶马也没闲着,蹄子不停地上下点,仿佛在打拍子。
如果说,到了这里众人还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心中的荒谬猜测。
下一秒响起的广场舞音乐,却让离谱的猜测落了实。
——没错,活过来的兵马俑,确确实实在跳广场舞!看到这魔性的一幕,俞黎睁大圆圆的眼睛,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最近的庄霁都来不及捂。
下一瞬,原本在尬舞的兵马俑停下动作,没有眼珠的眼睛死死盯着俞黎,举起手中的兵器,冷冷地道,“夷狄之人,去!”它旁边的几个兵马俑收到了命令,向前两三步,臃肿庞大的身躯用力一撞,轻而易举进入了车厢。
原本欢快的气氛一瞬间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