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断指
山雾漫过青石板时,我正提着豆浆桶往半山腰爬。十八年来这条路上从没有过萤火虫,可今夜那些幽绿光点却追着我的竹筐飞舞,在雾气里织成晃动的网。
小婉。
绣着金线牡丹的缎面鞋尖毫无征兆出现在第三步台阶,惊得我险些摔了木桶。抬头正撞进小姨含笑的眸子里,她月白旗袍领口别着的翡翠胸针闪过冷光,那雕工奇特的蛇形坠子仿佛在吞吐信子。
山路湿滑,我送你去无菌房。她接过木桶时指尖擦过我手背,凉得像深井里的鹅卵石。
消毒水的气味在推开铁门那刻扑面而来。走廊两侧的玻璃房内,数十个保温箱泛着蓝光,我忍不住贴近观察其中一个熟睡的婴儿——他的睫毛长得惊人,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别碰。
小姨突然扣住我的手腕,翡翠胸针硌得生疼。她向来温柔的声线浸着寒意:这些孩子受不得惊扰。
正要道歉,斜刺里冲出个灰白的身影。保洁陈姨撞翻我手中的登记簿,浑浊的眼睛瞪得骇人:你怎么带活人进来不知道满月夜要锁生门吗!
保温箱里的婴儿突然集体啼哭。蓝光转为刺目的红,警报声里陈姨死死攥住我衣襟,她枯枝般的手指探向我颈间胎记:原来你就是那个...快逃!等蛇目完全睁开就——
陈姐又梦魇了。
小姨的团扇轻轻压在陈姨肩头,哭声与警报竟同时止息。我这才发现陈姨后颈有三道平行排列的红点,像被什么生物的利齿轻蹭过。
带小婉去喝安神汤。小姨转头吩咐匆匆赶来的护士,胸针上的翡翠蛇眼闪过微光。我跟着护士穿过走廊时,余光瞥见陈姨正机械地擦拭着永远明净的玻璃,只是她拖把划过的地方,隐约渗出藤蔓状的淡金色纹路。
安神汤盛在描金瓷碗里,氤氲的热气带着熟悉的豆腥味。我摩挲着碗底细小的划痕,突然想起今晨替母亲整理妆匣时,那些藏在夹层里的手术刀片也有同样的弧度。
这汤里加了新药材我佯装漫不经心地问。护士正在给保温箱更换液体,淡黄色的营养液在导管里汩汩流动:是你父亲特意调配的方子,能安神定魂。
月光移过窗棂时,我终于找到机会折返无菌房。陈姨的警告在耳畔嗡嗡作响,而更让我不安的是父亲今早出门前,往豆浆桶里撒的那把莹白粉末——和此刻护士添加的营养剂一模一样。
暗红色应急灯下,走廊尽头的金属门虚掩着。我贴着墙根挪动,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透过门缝,小姨正将木桶里的豆浆倒进巨型过滤器,乳白液体经过三层滤网后,竟变成了泛着珍珠光泽的琥珀色。
这批器皿的成熟度如何陌生的女声带着都市特有的精致腔调。阴影里走出个戴墨镜的女人,她接过小姨递来的琉璃盏轻抿一口,脖颈立刻浮现出鳞片状的光斑。
最完美的那个下月十五就能采收。小姨转动墙上的蛇形浮雕,密室暗格里缓缓升起个水晶罩。当我看见躺在紫绸上的那个人时,呼吸几乎停滞——那具身体的面容,分明与我每日在镜中所见分毫不差。
突然有冰凉的手捂住我的口鼻。别看。陈姨的声音在发抖,她布满老茧的手心全是冷汗。还未反应过来,她已将某样东西塞进我掌心,那是半枚刻着生辰八字的桃木符。
无菌房深处传来鳞片摩擦地面的声响,陈姨猛地将我推进储物间。在柜门闭合前的刹那,我看见小姨旗袍下摆掠过一道蜿蜒的金线,而她脚边散落的保温箱里,蜷缩着三个掌心攥着桃木符的婴儿。
第二章
人面豆浆
晨雾漫过雕花木窗时,母亲照例端着青瓷碗进来。十八年如一日的豆香里混着淡淡药草味,碗底沉淀着细碎的晶状体,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趁热喝。母亲用银匙搅动乳白色液体,腕间祖传的翡翠镯子磕在碗沿。我盯着镯身上盘踞的蛇形浮雕,突然发现那嵌着红宝石的蛇眼,与小姨胸针的纹路如出一辙。
瓷碗递到唇边时,窗外骤然响起婴啼。母亲手腕剧烈颤抖,滚烫的豆浆泼在梳妆台上。液体蜿蜒流过那些刚被发现的手术刀片,在桃木桌面蚀刻出爪痕般的纹路——与碗底磨损的划痕完美契合。
我去给你换一碗。母亲慌乱地扯过绣帕,却把翡翠镯子碰落在刀片堆里。清脆的撞击声中,我清楚看见镯子内圈刻着的生辰八字:癸未年七月十五子时。
院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透过窗棂缝隙,父亲正提着鼓胀的麻袋往后院去,藏青布面上洇开大片暗色痕迹。他左耳后新添的伤口结着晶状痂壳,与我今晨在豆浆碗底发现的碎屑极其相似。
槐树枝桠在风中沙沙作响,我贴着潮湿的墙根挪到地窖口。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在深处回荡,混合着某种液体滴落的声响。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带着药香的雾气,那是我从小喝到大的豆浆味道。
这批培养液浓度不够。小姨的声音混在蒸汽里,城里的贵客下月就要来验货,二十个器皿里必须成活三个。
父亲调试仪器的嗡鸣声盖过了回答。我摸出陈姨给的半枚桃木符,借着雾气潜入门内。成排的玻璃罐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幽蓝,每个罐体都连接着蛛网般的导管,淡金色液体正通过刻满符咒的铜管注入其中。
当看清罐中漂浮的物体时,我死死咬住衣袖才咽下惊叫。二十个与我容貌相同的少女闭目沉睡,她们颈间都戴着刻有生辰八字的银锁,锁芯处嵌着米粒大小的翡翠——和小姨胸针的蛇眼材质相同。
咣当
最外侧的玻璃罐突然剧烈晃动,培养液中的少女猛然睁眼。她脖颈浮现出鳞片状纹路,张嘴发出的却是婴儿啼哭。我踉跄后退撞到铁架,整排玻璃罐开始共振,此起彼伏的啼哭声在地窖形成诡异回响。
谁在那里父亲厉喝传来。慌乱中我摸到暗门机关,闪身躲进的密室墙上挂满泛黄的照片。1943年的黑白照里,穿长衫的父亲正抱着穿碎花袄的我站在老槐树下;1978年的彩色照片中,烫着卷发的母亲牵着穿的确良衬衫的我;而最新那张数码相片上,穿校服的我和父母在救助所前的合影,拍摄日期显示是昨天。
相框玻璃突然映出扭曲的人影,小姨的翡翠胸针在黑暗中幽幽发亮。我缩进檀木柜后的阴影,听见她轻抚着照片低语:第二百三十七个实验体总算要成熟了。
密室里响起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透过柜门缝隙,我看见小姨翻开本泛黄的古籍,书页间滑落张剪报。2018年的新闻标题刺痛双眼:《最美慈善家张灵女士获终身成就奖》,配图里容光焕发的小姨,与1937年《申报》上失踪女学生的证件照重叠成同一个人。
叮——
怀表坠地的脆响打破死寂。我这才发现密室角落的供桌上,鎏金香炉后供着块蛇形玉珏,正是古籍中记载的兽心玉。玉石中央嵌着个微型罗盘,指针正指向我藏身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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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这里。小姨的绣花鞋停在柜门前,翡翠蛇眼闪过寒光。千钧一发之际,整座老宅突然剧烈震颤,地窖深处传来玻璃爆裂的声响。趁着小姨转身查看,我攥着半枚桃木符从暗窗翻出,后背重重摔在院角的忍冬花丛里。
夜色降临时,我躲在阁楼整理线索。陈姨给的桃木符内侧刻着锁魂二字,与玻璃罐上的符咒走向相反。手机突然弹出新闻推送:《美容业巨头公布抗衰新突破,首批体验者重返二十岁》,配图里容光焕发的女企业家们,手腕都戴着蛇形翡翠手链。
槐树叶沙沙作响,我轻轻掀开窗前瓦片。月光下的小姨正在井边举行某种仪式,她将豆浆缓缓倒入井中,水面立刻浮现出无数挣扎的人影。当最后那滴琥珀色液体坠落时,井底传来婴儿的笑声。
第三章
孕母十二
梅雨季的潮气浸透了王二家的土墙,我在送豆浆途中听见阁楼传来瓷器碎裂声。赌坊的光头攥着欠条踹开木门时,接生婆正捧着个襁褓往外冲,门帘上晕开的暗色水痕在青砖地上蜿蜒如蛇。
又是个赔钱货!光头揪着王二媳妇的发髻往墙上撞,孕妇隆起的腹部擦过神龛边缘。供桌上的送子观音突然裂开右眼,那抹慈悲的笑意浸在从梁上滴落的浊水里,竟显出几分狰狞。
襁褓中的女婴突然止住啼哭。接生婆浑浊的眼球在阴影中泛起金芒,她枯瘦的手指扒开婴儿眼皮:癸卯年卯时卯刻,双瞳现金环——是上等器皿胚子!
光头闻言松开孕妇,黢黑的指甲划过婴儿脸颊。女婴脖颈瞬间浮现鳞片状红痕,那纹路竟与我家祖传翡翠镯上的蛇鳞分毫不差。王二媳妇挣扎着要抢孩子,却被丈夫用麻绳捆在床柱上,她第十一次分娩后的伤口还在渗着淡金色液体。
明日午时,老地方。光头甩下袋银元,硬币滚落处爬出几只透明蠕虫。接生婆用桃木梳蘸取孕妇伤口的液体,在女婴额头画出蛇形符咒。当梳齿第三遍划过胎发时,我分明看见梳背镶嵌的翡翠在发亮——与小姨胸针的蛇眼如出一辙。
暴雨倾盆而下,我跟着接生婆的驴车拐进山道。她怀中的襁褓渗出琥珀色光晕,在林间投射出二十三个晃动的光斑。每个光斑里都有个啼哭的女婴虚影,她们的脐带在虚空中纠缠成蛇蜕的形状。
造孽啊...陈姨的叹息突然在身后响起。她佝偻的身影被闪电刻在崖壁上,怀中抱着个褪色的襁褓:这是第十三个了,当年她娘被按在祭坛上时,血水里也浮着这样的金环瞳。
山神庙的残垣闯入视线时,接生婆的咒语陡然尖锐。女婴额头的蛇符发出荧绿光芒,庙中那尊残破的蛇神像竟开始转动眼珠。当琉璃盏从神龛暗格升起时,我终于看清盏中盛着的正是父亲调配的琥珀色营养液。
暴雨中传来婴孩笑声,二十三个光斑同时向琉璃盏汇聚。接生婆将女婴浸入液体,婴儿周身立刻覆上层珍珠色薄膜。她取出翡翠梳子插入女婴发间,那梳子竟如活物般钻进囟门,在头皮下游走出蛇形凸起。
成了!接生婆癫狂的笑声震落檐角铜铃。女婴睁开的双瞳已化作纯金,她伸出布满鳞纹的小手抓向琉璃盏,液体中顿时浮现出我在地窖见过的那些器皿的面容。
暗处突然袭来一阵阴风,陈姨的桃木符拍在女婴眉心。金光爆闪间,琉璃盏中的倒影发出凄厉啼哭,接生婆的翡翠梳子应声碎裂。我趁机抱起女婴狂奔,她冰冷的身体贴在我心口,后颈胎记竟与我的位置完全相同。
破晓时分,我在祠堂供桌下发现本泛黄的名册。自光绪三十三年至今,王家族谱上每个招娣来娣的名字都被朱砂圈起,生辰旁标注着不同形态的蛇符。最新那页墨迹未干:王十二妹,癸卯年卯时卯刻,换骨成。
祠堂梁柱突然渗出水珠,那些浑浊的液体在空中凝成十二个女婴虚影。她们脐带串联成的锁链末端,正系在小姨的翡翠胸针上。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供桌上的蛇神像突然裂开,露出藏在泥胎中的琉璃盏——盏底沉淀着十二枚带血的乳牙。
第四章
蜕皮夜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下,整座宅院突然陷入死寂。我攥着桃木符贴紧门扉,白日里喧闹的蝉鸣鸟叫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连晚风都凝固在雕花窗棂之间。
东南角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我赤脚踩过冰凉的青砖,月光将回廊照得如同浸在寒潭之中。小姨居住的西厢房亮着幽绿的光,窗纸映出扭曲晃动的影子,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蜕去束缚。
灵姐,时辰到了。浓雾里浮现两个穿斗篷的身影,她们捧着鎏金托盘跪在门前。我认出其中一人是镇上美容院的老板娘,她白天还蜡黄的脸此刻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门缝中溢出的绿光突然暴涨,老板娘手中的琉璃盏自动升起。盏中琥珀色液体在空中凝成蛇形,顺着门缝游入室内。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颈后胎记泛起灼烧般的痛感,仿佛有无数小蛇在皮下蠕动。
咔哒
怀表坠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慌忙躲进紫藤花架,看见陈姨正佝偻着背往井口挪动。月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些沟壑竟在肉眼可见地变浅,花白鬓发从发根开始转黑。
井水突然沸腾如煮,陈姨将木桶抛入井中。当吊桶再次升起时,里面盛着的不是井水,而是浓稠的琥珀色液体——与我在地窖培养罐中见过的溶液一模一样。她颤抖着捧起液体淋在脸上,皮肤表层立刻浮起半透明的薄膜。
西厢房内传出丝绸撕裂般的声响。我转头望去,窗纸上的影子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原本婀娜的人形逐渐拉长,脊椎呈现出夸张的弧度,头顶冒出枝杈状的突起。翡翠胸针的投影在墙上放大数倍,那双蛇眼竟缓缓睁开了。
换新衣喽——
小姨的吟唱带着奇特的颤音,老板娘应声推开门扉。狂风骤起,我抓住翻飞的衣摆才没被吹离藏身处。在门扉开合的瞬间,窥见满地散落的月白绸缎,那件旗袍完好无损地铺在地上,领口的翡翠胸针却不知所踪。
浓雾中响起鳞片刮擦青砖的声响,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喘息。游廊立柱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发光藤蔓,叶片背面浮现出人脸纹路。当那东西经过花架时,我闻到浓烈的檀香混着蛇蜕的腥气,余光瞥见地面闪过蜿蜒的金线。
寅时的更鼓惊醒凝固的时空。我摸回卧房时,梳妆镜蒙着层诡异的雾气。指尖触及镜面的刹那,那些水汽突然凝结成字:丑时三刻,莫近西厢。
晨光初现时,我在后院撞见正在晾晒绸缎的小姨。月白旗袍在风中舒展如新,只是领口多了枚翡翠盘扣。她转身时耳后闪过细密鳞纹,笑着递来碗温热的豆浆:脸色这么差,昨夜没睡好
我盯着碗底沉积的晶状体,突然看清那些碎屑的形态——每粒都是微缩的蛇形。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她新染的丹蔻红得刺眼:快喝了吧,这是特意为你调制的安神饮。
当琉璃盏再次出现在西厢房门前时,我藏在了百年银杏的树洞里。暮色中的小姨美得不似凡人,翡翠胸针在锁骨处流转幽光。她将胸针浸入琉璃盏的瞬间,整座宅院的植物同时发出婴啼,我怀中的桃木符突然烫得惊人。
夜雾弥漫时分,那个缠满绷带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当它伸手触碰窗棂时,我看到了绷带缝隙间新生的皮肤——细腻如瓷,却布满了蛇鳞状纹路。
第五章
生死簿
子时的梆子声震落槐花时,母亲捧来了及笄礼的锦盒。缠枝莲纹木匣里躺着支蛇形玉簪,鳞片状的簪身刻满梵文,在烛火中泛着琥珀色光晕。
这是张家传承百年的物件。母亲指尖抚过簪头翡翠,那对蛇眼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转动,戴上它,才算真正成人。
玉簪插入发髻的刹那,祠堂供桌上的檀香突然笔直升空。青烟在梁柱间凝成卦象,父亲捧着的族谱无风自动,泛黄纸页飞速翻动,最后定格在写着我生辰的扉页。那些原本模糊的批注此刻清晰可辨:癸未鬼门开,饲骨十八载,蛇瞳映月时,移魂续长生。
祠堂地面传来震动,供桌下的青砖自动错位。尘封的暗格里升起卷鎏金帛书,帛面浮现的却不是文字,而是流动的光影——穿长衫的父亲正在给穿民国学生装的我佩戴同款玉簪;烫着卷发的母亲为穿的确良衬衫的我调整簪头角度;无数个我在画面中重复着及笄仪式,直到最新影像里穿校服的我接过玉簪。
这是张家女儿们的《往生录》。小姨的绣鞋踏碎满地槐花,翡翠胸针在黑暗中明灭如呼吸。她指尖划过帛书,光影突然定格在某个暴雨夜:穿粗布麻衣的我被按在祭坛上,簪头翡翠裂开,涌出的琥珀色液体中浮现出小姨的面容。
祠堂梁柱上的盘龙突然睁开石目,我颈后的胎记灼如烙铁。帛书上的光影开始倒流,那些我的影像逐个破碎,化作光点汇向供桌上的琉璃盏。盏中液体沸腾翻涌,逐渐凝成我的面容,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小姨的神韵。
时辰到了。父亲突然开口。他耳后的晶状结痂开始剥落,露出皮下新生的鳞纹。母亲腕间的翡翠镯子应声碎裂,十二枚蛇形玉片悬浮空中,拼成个旋转的八卦阵。
祠堂四角的地砖同时翻转,升起四尊蛇首人身的铜像。当铜像口中的琉璃盏对准我时,怀中的桃木符突然腾空燃烧,青烟中浮现陈姨扭曲的脸:快毁掉簪子!那是锁魂钉!
簪头的翡翠蛇眼骤然睁大,玉簪竟自行往颅骨深处钻去。我忍痛抓住簪尾,指尖触及的鳞片突然竖起,在掌心划出北斗状的血痕。血珠坠入琉璃盏的瞬间,祠堂所有烛火同时转绿,梁上的盘龙脱离石柱,化作虚影缠绕住我的四肢。
小姨的吟唱混着雷声轰鸣:乾坤倒转,移星换——
咒语被刺耳的碎裂声打断。祠堂西窗突然炸开,十二妹抱着褪色的布偶立在雨中。她怀中的布偶双眼镶着翡翠,此刻正与我簪头的蛇眼共振发光。当女婴伸出布满鳞纹的手指时,我听见十八年来每夜梦魇中的那个声音——正是从她喉间发出的苍老嘶鸣。
琉璃盏中的液体突然凝固,我的倒影在盏中分裂成二十三个少女。她们颈间银锁叮咚作响,同时抬手握住簪尾。钻心的剧痛中,簪头翡翠咔嗒裂开,掉出枚刻着生辰八字的青铜钥匙。
祠堂地面开始塌陷,露出底下幽蓝的密室。无数水晶棺椁在暗室中列阵,每具棺内都躺着个戴蛇形玉簪的少女。最深处那具敞开的棺椁里,铺着件月白旗袍,胸针位置别着片带血的龙鳞。
十二妹突然发出尖笑,她手中的布偶腾空飞向小姨。当翡翠蛇眼与胸针重合的刹那,我望见琉璃盏中浮现出震撼的画面:二十三个我正站在不同年代的祠堂里,同时折断了发间的玉簪。
第六章
寡妇新生
梅子黄时的雨雾里,王寡妇的乌木梳齿间缠着青丝。我隔着竹篱望见她立在井台边,月白衫子衬得脖颈莹润如玉,那件打了十年补丁的粗布衣裳早不见了踪影。
小婉来得正好。她笑着招手,耳垂上新添的翡翠坠子晃出残影。走近了才看清那坠子雕着衔尾蛇,蛇眼处的红宝石竟与小姨胸针上的如出一辙。
井沿青苔间粘着几缕珍珠色丝絮,在雨中泛着琥珀光泽。王寡妇的绣鞋尖掠过潮湿的麻袋,暗色水痕顺着缝隙渗入青砖,空气里浮动着奇特的檀腥味。她哼唱的摇篮曲忽高忽低,腕间翡翠镯子随节奏叩击井栏,震得水面浮现出二十三个同心圆。
哗啦
草席突然被风掀起一角。我本能地抓住席边,指尖触及的瞬间仿佛摸到某种温热事物。席下堆着的三个襁褓形状凸起,每个表面都覆着层半透明薄膜,在雨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都是要送去救助所的弃婴。王寡妇的梳子插入我发间,冰凉梳背贴着后颈胎记,张灵姑娘心善,最见不得孩子受苦。
梳齿刮过头皮时,我瞥见梳柄内侧的蛇形刻痕。那些纹路与地窖培养罐上的符咒极其相似,而襁褓薄膜下隐约可见的鳞状纹路,竟与我昨夜在琉璃盏中见到的影像完全吻合。
您这翡翠成色真好。我佯装艳羡地去摸她耳坠。王寡妇慌忙后退,却让藏在袖中的物件滑落在地——是瓶印着美容院标识的精华液,标签上手写的癸字号正与培养液编号相同。
井水突然沸腾如昨,王寡妇脸色骤变。她匆匆裹好草席时,我瞧见麻袋里滚出枚带血的乳牙,那牙冠上赫然刻着微型蛇符。更诡异的是,当我的影子投在井台时,水面倒影竟显示出四十岁妇人的面容。
暴雨突至,我循着孩童嬉闹声摸到王家后院。雕花木窗内烛火摇曳,梳妆台上摊开的账本记满生辰八字,最新那页写着壬寅年亥时亥刻,换皮成。铜镜边缘粘着些珍珠色碎屑,与王寡妇梳下的白发一模一样。
谁在那儿
王寡妇的厉喝惊得我碰倒瓷瓶,淡黄色液体渗入地缝,竟催生出荧蓝菌丝。菌伞展开的刹那,我望见其中浮现出美容院老板娘的脸——她正在给某位贵妇注射的药剂,正是王寡妇用的同款精华。
暗门后的密室传来瓷器碰撞声。我贴着潮湿的墙砖挪动,透过锁孔看见满墙的翡翠首饰闪着幽光。王寡妇正将三枚乳牙碾成粉末,混入琥珀色液体涂在脸上。当她撕下颈间半透明的薄膜时,露出的新生皮肤上布满了蛇鳞状纹路。
出来吧。她突然转向门缝,翡翠耳坠泛起血光。我转身狂奔时撞翻了祭台上的琉璃盏,液体泼洒处菌丝疯长,在墙面拼出个巨大的衔尾蛇图腾。
第七章
兽心玉现
祠堂地砖渗出的露水泛着荧蓝,我跟着菌丝脉络来到后山禁地。百年槐树的根系拱出地表,在月光下形成天然拱门。树洞深处传来心跳般的震动,与我腕间胎记产生奇异共鸣。
小心菌丝!清清突然从碑林闪出,孕肚擦过缠满符咒的石柱。她抛来的铜镜映出惊人画面:那些发光的菌丝根本不是植物,而是无数细小的蛇形翡翠在游动。
树洞内壁的苔藓突然剥落,露出嵌满琉璃盏的岩壁。每个盏中漂浮着人脸状花苞,那些面容竟与美容院的贵客们完全一致。最中央的盏内盛开着并蒂莲,两朵花芯分别是我与小姨的相貌。
这是人面蕈。清清指尖拂过花瓣,那花朵突然转向我,当双生花完全绽放时,你的意识就会被......
菌丝穹顶骤然收缩,将我们逼向洞穴深处。暗河在此处汇成水潭,潭底沉着块七彩玉石,正是《往生录》中记载的兽心玉。玉石表面浮现出血管状纹路,与我胎记的灼烧处完美契合。
清清突然按住腹部踉跄后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裂开细纹:快走!它们在催熟花苞!话音未落,潭水倒卷成漩涡,兽心玉腾空而起,投射出二十三个重叠的星图。
我伸手触碰星图的刹那,洞穴剧烈震颤。人面蕈疯狂生长,菌伞上的人脸接连睁眼。清清护着孕肚撞向岩壁暗门,裂缝中坠落的翡翠碎屑在空中组成卦象——正是我生辰对应的天煞孤星位。
暗门后竟是座现代化实验室。无数培养舱排列如蜂巢,每个舱内都悬浮着与我容貌相同的少女。她们颈间插着翡翠导管,琥珀色液体正通过刻满蛇符的管道汇向中央控制台。
这才是真正的器皿农场。清清打开监控屏幕,画面里小姨正在给贵妇们展示人面蕈,花开瞬间,你们的意识就会被置换。
控制台突然亮起警示红光,兽心玉的投影在舱室投下血月。所有培养舱同时开启,二十三个我缓缓睁眼,她们瞳孔中流转的正是小姨的鎏金竖瞳。
清清拽着我冲向应急通道,身后传来菌丝爆裂的脆响。当我们跌入通风管道时,透过栅格看见惊悚画面:贵妇们正将人面蕈敷在脸上,菌丝钻进她们松弛的皮肤,在皮下编织出新的面孔。
用这个破坏主控系统!清清塞给我半块桃木符,与她当年留给我的残片正好拼合。符面浮现的星图与兽心玉投影完全重合,在管道尽头投射出逃生路线。
攀上悬崖那刻,整座山体开始发光。翡翠矿脉在夜幕下清晰可辨,那些蜿蜒的翠色竟组成了巨大的衔尾蛇图腾。怀中桃木符突然烫如烙铁,我望见兽心玉在蛇眼位置缓缓升起,玉石中央裂开的缝隙里,蜷缩着个翡翠雕成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