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陆昭转身以背影示人。
众人才从先前那股呆滞的气息中逐渐回过味来,一时间议论再起——
“这个陆昭,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可不是么,说起来,这还是游湖诗会在京城举办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当众拔剑的吧?”
“是啊!关键那剑指的还是礼部郎中之子,执剑威胁朝廷命官之子,这位镇西王世子,还真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
无数看客你一言我一语,言谈之间,无一例外,全都是针对陆昭的口诛笔伐。
只是,或许是因为陆昭那把剑带给他们的压迫感太过于沉重,所以,不论他们再怎么谴责,都没有人再去谈论镇西王府上下有没有文化,是不是莽夫这个问题。
而除了言语上的谴责之外,还有不少宾客,已经在悄无声息中、不经意间,拉开了跟陆昭之间的距离。
其实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倒也不难理解。
这里毕竟是在京城——
各方势力都在这儿纵横交错,犬牙交织,谁都不想在随时有可能被人捅刀子的情况下,跟陆昭这个一言不合就拔刀出剑的镇西王世子扯上任何关系……
就在现场因为各怀心思的众人逐渐陷入沉默时。
人群外沿忽然传来一道怒喝:
“陆昭,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天子脚下,当众持刀要挟他人,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更何况,程公子乃朝廷命官之后,其父更是你的同僚,你这般行事,心中还有没有一丁点儿的礼数!!”
“我大乾朝的礼数,便是坏在你这般人的手里!”
这几句话响得可谓非常突兀。
以至于原本嘈杂的现场几乎在眨眼的瞬间就彻底沉寂下来。
而陆昭也得以一字不落的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缓慢转身,回身朝声音源头看去。
这次说话的,是个穿着青衣长袍的中年男子。
按照大乾朝廷对于读书人着装的规定,这是标准的秀才装束。
人到中年,还郁郁不得志的只是个穷酸秀才,想来大概率是没机会认识如程跃白这种公子哥的。
既然不认识。
那他这么愤怒的替程跃白发声的理由,似乎就不是那么纯粹了。
所以,面对这秀才的怒气。
陆昭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将目光锁定在那中年秀才良久,才似笑非笑道:
“你跟我说律法?”
那秀才咬牙切齿道:
“正是。”
陆昭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只是那笑声只持续了一息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冰冷刺骨的嗓音:
“既然你跟我说律法,那好,本世子便问你几个问题。”
“本世子乃大乾镇西王唯一的独子,吾父大乾镇西王,乃五珠藩王,地位与亲王无异,甚至尤有胜之;论官衔,我父亲权掌西境军政,位超其他的封疆大吏,这位秀才,你跟我说说,你眼里的封疆大吏都是几品官啊?”
此言一出,那秀才脸色一僵。
除了因为害怕外,更主要是他真不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算。
讲道理。
他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又哪儿有什么闲情雅致去关注那些个封疆大吏是几品官?
见对方不语。
陆昭冷声道:
“答不上来?那不妨让本世子来告诉你。”
“依照我大乾朝吏治,封疆大吏便是大都护、大都督这样的官职,满打满算也就是正二品的官。”
“就把我爹降个级,算成是安西大都督,可他程跃白的老子不过一个区区正五品的郎中,有什么资格,对本世子指手画脚?”
“还有,本世子虽未袭爵,却是大乾吏部实打实登记在册的世子,他程跃白又是个什么东西?若有功名在身,我断他以下犯上,若无功名傍身,他便是辱骂王族,是不敬。”
“你告诉我,若论你说的律法礼数,今日该当何如?”
“还是说我去大理寺告上一状,让他们教教你,所谓的律法礼数?”
最后一句,陆昭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甚至已经刻意收敛了一身气势,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
可就是这轻飘飘的声线,却让那个想着替程跃白出头的秀才,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晃几下后,终究还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现场,也随着他的跪倒,彻底失去了游园诗会本该拥有的氛围。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地静待着接下来的走向。
便在此时。
人群中央又有一道温和声音越过场中的沉寂,远远传了过来:
“世子,在下杨康,还请世子手下留情。”
听到声音,人群吓了一激灵的同时,还不忘将目光转向来人。
待到看清来人模样。
不少看客眼中的紧张神色,终于散去许多。
杨康。
大乾朝当朝丞相杨世元的独子,京城年轻一代才俊中公认的翘楚人物。
据说,这几年游湖诗会的幕后,一直都有他的影子。
众人都想着,好歹是丞相之子,有他出面劝告,想来今日的局面,应该不会太过难看。
带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侧脸朝杨康看了过去,先前替程跃白说话的秀才,更是脸带希冀。
众目睽睽之下,杨康手持錾金折扇,身穿锦衣华服,缓步穿过人群。
沿途所过之处,一众看客纷纷拱手致意。
喘息功夫。
杨康已经穿过人群,径直来到陆昭身前。
跟程跃白不同的是,杨康的脸上并没有像程跃白那种官二代们常自带的嚣张跋扈,反倒是格外温和,甚至看着都有点儿软弱可欺的意思。
一干人的翘首以待中,杨康整整衣袖,冲陆昭拱手笑道:
“世子息怒。”
“跃白年轻气盛,又难免有许多年轻人都存在的争勇斗狠,争强好胜的心思,有时情绪一激,说话难免不过脑子,实则并没有半分不敬王爷和世子的意思。”
说话间,杨康脚下向前半步,将耳朵凑到陆昭身前一步停下,然后用只能让彼此听见的声音小声提醒道:
“还请世子看在其父在朝为官兢兢业业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别将这事儿捅到大理寺去……毕竟,程楚程大人膝下就程跃白一根独苗……让一个朝廷命官,因为三两句口舌就绝了后,这要是传出去,总归不怎么好看。”
“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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