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桃枝旁的温柔
天雷第三道劈下来时,桃灼终于撑不住化回原形。焦黑的桃树枝干在山坳里蜷成一团,残败的花瓣混着血珠滴在青石板上,蒸腾起焦苦的热气。她数着远处松涛声里的心跳
——
自从桃溪谷被屠后,这是她第一百三十七次渡劫,却也是第一次觉得魂火要从树皮裂缝里漏出来。
沉渊的云靴碾过枯枝时,桃灼正用最后力气把焦黑的枝桠往岩缝里藏。月光漫过那人广袖,银线绣的星纹在袖口流转,像极了百年前那柄染血的剑上的流光。她浑身僵住,却听见清润嗓音自头顶落下来:雷劫伤了根本。
抬眼便是白玉般的指尖,凝着淡青色灵力悬在焦枝上方。桃灼眼睁睁看着焦裂的树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新绿,蜷曲的枝桠慢慢舒展,最后一片焦叶坠地时,五片粉嫩花瓣正落在那人掌心的旧剑痕上,柔光一闪便融进苍白的肌理。
别怕。
沉渊蹲下身,月白袖摆扫过她沾着泥灰的枝干,我带你回镜渊。
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掠过她最脆弱的主脉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晨露。桃灼忽然想起族里老桃树说过的话:仙人的慈悲最是锋利
——
可此刻被拢进带着松木香的衣襟里时,她竟忍不住蹭了蹭那片温暖。
再醒时是被药香熏醒的。桃灼发现自己躺在青玉砌的石榻上,化形后的人类躯体裹着素白寝衣,腕间缠着的纱布渗着淡淡金光
——
是仙人的灵力在修复她的妖丹。窗外传来流水声,她撑着坐起,看见沉渊正站在花架前,指尖拂过几枝新开的夜昙。
醒了
他转身时袖中带出几片桃花瓣,显然是刚从她枝桠上摘下的,雷劫伤了妖力根基,需得静养三月。
说话间已端来青瓷碗,碗里浮着几片半透明的花瓣,这是镜渊灵泉泡的桃花露,能固形。
桃灼垂眸望着碗中涟漪。指尖触到瓷沿时,她故意让指尖抖了抖,青瓷碗便往石榻边缘滑去。沉渊眼疾手快托住碗底,指腹擦过她手腕时,两人同时一僵
——
她腕间三道浅红剑伤,正是昨日化形时未能愈合的旧痕。
抱歉。
沉渊错开目光,将碗轻轻推到她面前,声音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昨夜替你换药时......
上仙救我性命,何需道歉
桃灼仰头饮下桃花露,甜津津的滋味混着灵力在喉间绽开,她垂眼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是我一妖族,留在仙府怕是不妥......
尾音拖得极轻,像春日柳条扫过水面。
沉渊转身望着窗外飞流直下的瀑布,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半柄断剑。桃灼看见那剑鞘上刻着的桃枝纹路,心口突然钝痛
——
与桃溪谷族徽上的花纹,分毫不差。
无妨。
他忽然转身,指尖凝出一道微光打入她眉心,镜渊结界已认你气息。
光芒里裹着细碎的仙力,像在替她梳理紊乱的妖力,待你伤愈,想去何处都可。
更深露重时,桃灼悄悄化作原形攀上窗台。镜渊的月光格外清亮,照着沉渊独自坐在水榭边的背影。他褪去外袍,露出的脊背中央有道极深的伤痕,像是被利器贯穿后愈合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
——
分明是修士最致命的
仙骨裂痕。
她忽然想起被屠戮那晚,领头剑修后心也有这样的伤。当时她躲在枯井里,看见那人被同族修士用剑抵住后心,听见他们说
顾明修,你竟敢私放妖类余孽。那时的血滴在井水里,染红了她最后一片完整的桃花瓣。
沉渊忽然抬手,指尖抚过掌心的剑痕。桃灼看见他指尖亮起微光,竟在往那道旧伤里注入灵力
——
分明是在自损仙力修补伤痕。她突然想起被他救下时,那些融入她枝干的灵力里,似乎混着极淡的血腥气。
不睡么
沉渊的声音惊碎了夜色。桃灼慌忙化形,落地时踉跄半步,被他伸手扶住腰际。触感柔软得像新抽的桃枝,他耳尖蓦地发烫,迅速收回手,袖中却飘落片金箔似的东西。
桃灼拾起那片
金箔,发现是片凝固的灵力
——
分明是沉渊昨夜替她修补枝干时,从自己剑伤处溢出的血凝结而成。她望着沉渊骤然绷紧的肩线,忽然想起老桃树临终前说的话:若遇掌心有剑伤者......
话未说完便被剑光斩断。
上仙的伤......
她指尖摩挲着金箔边缘,抬头时眼眶微湿,可是为了我
沉渊转身望向瀑布,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不过是旧疾。
他指尖划过石栏,栏上立刻开满粉色小花,正是桃灼族中特有的
烬桃。花瓣落在他发间,像落了片不会融化的雪,睡吧,明日带你去看镜渊的晨雾。
桃灼望着他转身时广袖翻卷的弧度,忽然发现那抹月白色背影,与记忆中染血的剑修身影,竟渐渐叠合。她攥紧掌心的金箔,指甲掐进掌心
——
原来这世间最锋利的慈悲,是让仇人用温柔织成牢笼,让她连恨都要带着痛。
晨雾漫进水榭时,沉渊放在石案上的玉简轻轻发烫。那是天道殿最新密文:桃妖余孽现世,望上仙速速......
他指尖划过玉简,字迹瞬间湮灭。窗外,桃灼化作的小桃树正顶着新抽的嫩芽,在晨露里轻轻摇晃,像在对他笑。
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枝头的露珠。指尖触到嫩滑的新叶时,当年桃溪谷的晨雾忽然漫上心头
——
那时他刚修成人形,曾被小桃妖用桃花瓣捉弄,沾了满头粉白,追着她跑过整个桃林。而如今,掌心的剑痕还在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有些债,终究要用魂来偿。
第二章:桃露凝霜
镜渊的晨雾总在卯时三刻散去。桃灼趴在水榭栏杆上,看沉渊立在三丈外的剑坪,广袖被剑气激得猎猎作响。他指尖捏着片桃花瓣,竟将那柔媚花片化作三尺青锋,剑光掠过之处,晨露凝在草叶上凝成冰晶,却不伤分毫草色。
看好了。
沉渊收剑时,花瓣重新飘回他掌心,粉瓣边缘还凝着未化的霜,妖修化形需借天地灵气,若能将本体精魄与灵器共鸣
——
他忽然顿住,看着桃灼发间沾着的露珠轻笑,你这样分心,可是嫌我教得太慢
桃灼慌忙低头,腕间缠着的纱布已被晨露打湿。自上次雷劫后,沉渊每日卯时都会教她基础仙术,可她总忍不住盯着他握剑的手
——
那道旧剑痕在晨光里泛着淡金,像嵌进皮肉的月光。
不是......
她指尖绞着衣摆,忽然想起昨夜偷看到的场景:沉渊在静室里,用自己的血浇灌一盆枯败的烬桃。那血珠滴在花盆上时,盆底竟刻着桃溪谷的地形图,只是觉得,上仙的剑......
我的剑
沉渊转身擦拭石案上的剑穗,动作突然顿住。剑穗末端坠着的银铃,刻着的正是桃灼族徽上的缠枝纹。他指尖划过铃身,声音轻得像雾:这是百年前一位故友所赠,说是能......
能驱妖
桃灼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咬住唇。沉渊回头时,她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像被人掀开旧疤。寂静在晨雾里蔓延,直到沉渊忽然轻笑,指尖凝出朵灵力桃花递过来:是能护妖。
桃花落在她掌心时带着暖意,花瓣上还缠着缕淡金灵力
——
与沉渊修补她枝干时的气息一模一样。桃灼忽然想起族里的禁忌:唯有与妖修签订血契的修士,才能将灵力炼就成这般桃红色。她望着沉渊袖口露出的苍白手腕,喉间忽然发紧。
未时的阳光斜照镜渊,桃灼蹲在药庐里替灵草浇水。沉渊说这些星芒草能治她的妖丹创伤,可她盯着叶片上流转的银纹,总觉得像极了当年屠族剑阵的纹路。竹帘忽然被风掀起,她慌忙转身,看见沉渊抱着一摞玉简站在门口,发间沾着片烬桃花瓣。
这些是妖族典籍。
他将玉简放在案上,指尖划过其中一本泛着血光的册子,《妖丹凝形术》最是难懂,若有不解......
上仙为何对我这般好
桃灼忽然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案边缘。那里刻着行小字,她昨日便发现了:桃溪谷三百里,桃灼七岁偷藏桃干于此。字迹已被磨得模糊,却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口。
沉渊的手在玉简上顿住,指腹慢慢擦过那行小字。桃灼看见他喉结滚动,听见他说:你可记得,百年前桃溪谷的春祭
这话像块重石投入心湖。桃灼忽然看见记忆里闪过个白衣少年,蹲在桃树下替她捡被雨打落的桃花,发间沾着和沉渊此刻相同的花瓣。那时她刚化形,总爱用桃花瓣粘在他剑穗上,笑他
剑修不爱剑,偏爱桃花香。
不记得。
她猛地别过脸,指甲掐进掌心。药庐里忽然飘来焦味,原来是她掌心的妖力失控,将石案边缘的桃纹灼出焦痕。沉渊轻叹一声,抬手覆上她冰凉的指尖:莫怕,我只是......
他的掌心带着修士特有的暖意,剑痕硌着她的指腹。桃灼浑身僵硬,却听见自己问:只是愧疚么
话出口时,药庐外的灵鸟突然惊飞,几片桃花落在沉渊肩上,像落了满身的雪。
戌时初刻,镜渊忽然飘起细雪。桃灼站在观星台,看沉渊独自对着星图垂眸。他今日反常地喝了三杯灵酒,耳尖泛红,却仍执着地往玉简上刻字
——
是替她抄录的《妖修渡劫要诀》,字迹比平日潦草许多。
上仙可知,桃溪谷的桃树,每百年会结果一次
她忽然开口,指尖抚过石栏上的霜,果子叫
烬桃
,吃了能让人......
忘记最痛苦的事。
沉渊忽然接话,笔尖在玉简上划出歪斜的痕迹,百年前我曾吃过一颗,可终究......
他抬头望着漫天飞雪,雪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把碎钻,终究忘不了剑上的血,和井里的眼睛。
桃灼猛地转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个雪夜她永远记得:躲在枯井里,透过井口看见漫天剑光,看见白衣剑修被同门刺中后心,血滴在井水里,染红了她的视线。那时她以为他是来屠族的刽子手,后来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想护着他们的人。
上仙认错人了。
她声音发颤,忽然看见沉渊胸口的衣襟被血浸透
——
是仙骨裂痕又在溢血。他竟在强撑着替她抄录玉简时,动用了伤处的仙力。桃灼慌忙撕下半幅衣袖,却被沉渊拦住手腕。
别碰。
他声音发哑,却仍将抄好的玉简塞进她手里,明日带你去人间......
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鲜血溅在玉简封面上,竟在封皮上显出桃溪谷的轮廓。桃灼望着那抹血色,忽然想起老桃树临终前的话:若遇掌心有剑伤者,便咬他一口......
她忽然凑近,指尖轻轻碰了碰沉渊掌心的剑痕。他浑身一颤,却见桃灼低头,在那道旧伤上轻轻吹了口气
——
像百年前,他替被剑气划伤的小桃妖吹伤口时那样。雪落在两人之间,将这一刻冻成永恒。
更深露重时,桃灼悄悄潜入沉渊的静室。石案上摆着半块碎玉,刻着的正是桃溪谷的护谷阵法。她指尖划过玉片,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沉渊倚在门框上,月光将他身影拉得极长,胸口的血迹已被换去,却仍能看见纱布下透出的青灰色
——
那是仙骨裂痕恶化的征兆。
找什么
他声音里带着夜露的凉,却没有走近,是想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百年前的刽子手
桃灼转身,看见他掌心托着个檀木盒。打开来,里面躺着半片焦黑的桃花瓣,边缘还凝着干涸的血渍
——
正是她当年躲在枯井里时,被剑气削落的那片。
那日我本该护着你们。
沉渊指尖抚过花瓣,声音轻得像要碎在风里,可天道降下屠令,同门以我妖修挚友的性命相胁......
他抬头时,眼中映着窗外的碎雪,我刺向桃王的剑,其实偏了三分。
桃灼忽然想起,被屠戮那晚,父亲倒在她面前时,胸口的伤口并非致命伤。原来那个白衣剑修,早已在漫天剑光里,偷偷替他们留了生机。她望着沉渊掌心的剑痕
——
那是被同门刺出的伤,为的是惩罚他
放走妖类余孽。
为什么现在才说
她声音哽咽,指尖悬在那片焦瓣上方,迟迟不敢触碰。沉渊忽然轻笑,笑容比雪还凉:说了,你便会信么
静室里忽然响起冰裂声。桃灼看见沉渊身后的观星镜出现裂纹,镜面映出天道殿的金光
——
是天道察觉了他泄露天机。他忽然上前,将焦瓣塞进她掌心,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按,那里立刻浮现出与他掌心相同的剑痕纹路。
明日去人间,便穿这件吧。
他转身取出件月白羽衣,衣领处绣着半枝烬桃,人间的桃花,该开了。
桃灼望着他背影,发现他每走一步,石砖上便留下淡淡血印。原来他早已伤重至此,却仍要带着她去看人间春色。她攥紧掌心的焦瓣,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
这心跳里,有恨,有痛,却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温柔。
观星镜的裂纹在子夜时分蔓延至镜心,沉渊站在镜前,看着镜中浮现的天道警示:再替妖修承罚,仙骨必碎。
他指尖划过镜面,裂纹中渗出的金光,在他掌心烙下新的伤痕。窗外,桃灼化作的小桃树正顶着初绽的花苞,在风雪里轻轻摇晃,像在对他笑。
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枝头的细雪。指尖触到花苞时,当年桃溪谷的暮雪忽然漫上心头
——
那时小桃妖总爱把雪团塞进他衣领,笑着跑开,留下一路桃花瓣。而如今,掌心的血滴在雪地上,开出朵小小的烬桃,像极了她当年恶作剧时,粘在他剑穗上的那朵。
第三章:烬纹灼心
人间的桃花开得正好。桃灼握着沉渊递来的油纸伞,看他广袖拂过青石板路,伞骨上绣的烬桃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
与镜渊药庐石案下的刻痕一模一样。街角传来卖糖画的吆喝,糖浆在青石板上拉出桃枝形状,她忽然想起百年前的桃溪谷,沉渊曾用剑穗给她编桃花环。
前面便是桃坞镇。
沉渊的声音混着春日柳絮,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灼儿七岁,偷藏糖画于剑穗。桃灼望着他被阳光晒得微暖的侧脸,喉间忽然发紧
——
这张脸与记忆中替她挡住剑气的白衣少年,重合得让人窒息。
茶楼二楼飘来说书声:话说百年前桃溪谷一役,顾剑修手刃三百桃妖,那剑上的血啊,染红了整条桃溪河......
油纸伞
啪嗒
落地,桃灼盯着沉渊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看见他掌心的剑痕正在渗血,滴在青石板上的桃花糖浆里,晕出刺目的红。
镜渊藏书阁的檀香混着霉味。桃灼踮脚取下最高层的典籍时,泛黄的书页间忽然飘落张画卷
——
画中白衣剑修背立桃林,后心处的仙骨裂痕触目惊心,腰间悬着的剑穗,正是她昨夜在沉渊寝殿见过的那半柄断剑。
《斩妖录桃溪篇》......
她指尖划过书名,墨迹在指尖洇开,竟显出血色批注:顾明修私放妖类余孽,天道罚其永堕轮回,每世承妖修天罚。翻页的手突然顿住,下一页画着桃溪谷地形图,三百个红点旁标着
已伏诛,唯有最深处的枯井旁,画着朵半开的烬桃。
灼灼
沉渊的脚步声在藏书阁外响起。桃灼慌忙将画卷按在胸口,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
画卷上剑修的后颈,有块与沉渊一样的红色胎记,像朵烧枯的桃花。
门
吱呀
推开时,她正对着典籍上
顾明修
三个字发怔。沉渊的身影在光影里摇晃,月白衣袖扫过她脚边散落的画卷,忽然僵在原地。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数次,终究只是轻声说:那些记载......
是真的。
桃灼打断他,指尖划过典籍上
妖修余孽
四字,指甲几乎嵌进纸页,你是顾明修的转世,百年前亲手斩了我父亲,烧了桃溪谷......
声音突然哽咽,她想起昨夜替他换药时,看见的那道贯穿仙骨的旧伤
——
原来每道伤,都是他替她承受的天罚。
沉渊闭上眼,像是在承受雷击。再睁眼时,眸中已满是痛楚:那时我刚入仙门,天道以全谷性命相胁......
他伸手想碰她肩膀,却在看见她瑟缩后退时,指尖重重砸在石案上,我每世轮回都在找你,想护你......
暮色漫进藏书阁时,桃灼的妖力在指尖凝成桃枝状利刃。刃口泛着妖丹特有的红光,却在抵住沉渊咽喉时,迟迟无法落下。他垂眸望着她颤抖的指尖,喉间溢出低笑:若能让你好受些,便刺吧。
剑穗上的银铃忽然轻响。桃灼看见他颈间露出的红色胎记,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桃核
——
上面刻着的,正是这个胎记的形状。原来当年父亲早就知道,这个白衣剑修是他们的保护伞,却还是被同门逼得不得不挥剑。
为什么
她声音破碎,利刃划破沉渊颈侧,血珠滴在她手腕的剑痕纹路上,竟泛起微光,既然要屠族,为何又要留我性命为何每世都要替我承罚
沉渊抬手,指尖抚过她腕间逐渐淡去的纹路:因为你是桃溪谷第一个对我笑的生灵。
他望着她发间飘落的桃花,仿佛看见百年前的小桃妖,举着沾糖的桃花蹦跳着跑向他,你父亲将你藏入枯井时,塞给我这个。
他摊开掌心,躺着枚焦黑的桃核
——
正是桃灼以为遗失百年的族徽。核上刻着的
灼
字,被剑气削去半边,却在沉渊掌心的血润下,渐渐显出血肉般的色泽。桃灼忽然想起,被屠戮那晚,井底飘着的那声叹息:别怕,我带你回家。
更深露重时,桃灼站在镜渊瀑布前。手中握着从沉渊书房找到的玉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她每世渡劫的时辰、地点,以及沉渊替她承罚的次数
——
最新一次雷劫,他替她挨了三道天雷,仙骨裂痕因此扩大三寸。
灼灼。
沉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没穿外袍,露出的脊背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最深处的那道,正是百年前被同门刺出的
斩仙刃
伤口。桃灼望着那些伤,忽然发现每道疤痕的走向,都与她历劫时的天雷轨迹分毫不差。
你疼么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在哭。桃灼慌忙抹泪,却被沉渊握住手腕,他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更疼。
心跳声紊乱而虚弱,像随时会碎在夜风里,每次看你在雷劫里挣扎,都恨不得劈开自己的仙骨,替你接住所有天罚。
瀑布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开。桃灼忽然想起藏书阁典籍里的记载:替妖承罚者,仙骨碎裂之日,便是魂飞魄散之时。她望着沉渊眼下的青黑,终于明白为何他总在深夜独自修补伤处
——
那些她以为的
旧疾,全是新添的伤口。
为什么要这么傻
她捶打着他胸口,却被他轻轻抱住。熟悉的松木香混着血腥气涌入鼻尖,像百年前那个替她挡住剑光的怀抱,你知不知道,我恨了你百年,却在看见你伤成这样时......
嘘
——
沉渊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角,呼吸间全是化不开的温柔,别说恨,我怕听。
他指尖抚过她后颈,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与他相同的红色胎记,桃溪谷的桃花开了又谢,可我每次看见你,都像回到初见那天。
观星镜的碎裂声在远处响起。桃灼看见沉渊肩头突然溢出鲜血,染透了她掌心的烬桃纹。他勉强笑着,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本来想等你伤愈再给......
盒中躺着半片残破的桃符,正是桃溪谷的护谷之宝。桃灼指尖刚触到符纸,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百年前的雪夜,顾明修将她塞进枯井,自己转身时,后心的伤口正滴着血,在井壁上画出与沉渊相同的胎记形状。
原来你一直都在......
她哽咽着抱住沉渊,却发现他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别离开,我不恨了,什么都不恨了......
沉渊轻笑,指尖替她擦去眼泪:傻丫头,我怎么会离开
他望着远处即将破晓的天光,声音轻得像晨露,明日陪我去看镜渊的日出吧,那里的桃花,该开了。
话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桃符上,竟在符面显露出
桃灼,活下去
的血字。桃灼这才惊觉,他掌心的剑痕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
那是仙骨彻底碎裂的征兆。她慌乱地想用法力稳住他的仙元,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像百年前那个在桃树下对他笑的小桃妖。
观星台方向传来轰然巨响,天道殿的金光穿透云层。沉渊忽然推开她,指尖在虚空中画出桃溪谷的护阵,将她困在阵内:别怕,等我......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已被金光吞噬。桃灼隔着阵法,看见他转身时,月白衣袖上染着的血,竟在衣料上开出朵烬桃
——
与她族徽上的花纹,分毫不差。
第四章:诛仙烬火
桃灼冲破护阵时,指甲缝里还嵌着沉渊的血。诛仙台的雷光劈碎她半边衣袖,露出腕间尚未褪尽的剑痕纹路
——
那是昨夜沉渊替她挡下天道警示时,用最后的灵力烙下的护心印。
云层翻涌如沸血,十二道锁仙链正绞进沉渊脊背。他半跪在青玉台上,月白衣襟已被血浸透,每道锁链接触皮肤处都腾起青烟,露出底下斑驳的旧伤
——
那些她曾在镜渊偷见过的、替她承受的天罚痕迹,此刻全在雷光中狰狞翻卷。
沉渊!
她的妖力在剧痛中暴走,桃枝状利刃劈开三道雷劫,却在触碰到锁仙链时被弹得倒飞出去。膝盖砸在诛仙台边缘,她看见沉渊缓缓抬头,唇角还凝着笑,只是眼中布满血丝:别过来,这是......
我的劫。
天道殿的法旨从云端压下,金色文字在沉渊头顶凝成
斩妖护道
的刑台。桃灼这才看清他掌心的本命法器
——
半枚刻着烬桃纹的玉髓,正随着锁仙链的拉扯发出碎裂声,每道裂痕都对应着他仙骨上新崩的缺口。
上仙沉渊,私护妖类,屡犯天条,罪当魂飞魄散!
执法仙官的声音混着雷鸣,桃灼看见沉渊后颈的红色胎记在雷光中忽明忽暗,像朵即将熄灭的烬火。她忽然想起藏书阁典籍里的记载:替妖承罚者,需以本命法器为引,永堕轮回......
我愿以身为祭!
她踉跄着爬向刑台,指尖抠进青玉砖缝,他所犯之罪,皆因我而起!
话音未落,锁仙链突然分出一道,狠狠抽在她肩上,妖血溅在沉渊面前的玉髓上,竟让那即将碎裂的法器泛起微光。
沉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恐:别动!那是......
话未说完,锁仙链已缠住桃灼脖颈,将她拖向刑台边缘。她看见他掌心的剑痕正在消失,那是仙骨彻底崩裂的前兆,突然想起他昨夜在静室说的话:若有一日我护不住你,便将魂魄封进你本体......
当第七道锁仙链绞上桃灼手腕时,沉渊突然笑了。那笑容比血色残阳更刺眼,他低头凝视掌心的玉髓,裂痕中溢出的金色灵力,正顺着两人之间的血迹缓缓流动。
灼灼,你记不记得
他的声音轻得像桃溪谷的夜风,锁仙链却在此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百年前你偷藏的糖画,我至今......
话未说完,玉髓在他掌心轰然碎裂,万千金色光点裹挟着他的仙元,如流星雨般涌入桃灼眉心。
桃灼浑身剧震,听见自己妖丹深处传来沉渊的心跳。那些他替她承受的天罚、每世轮回的寻觅、镜渊里的温柔照料,全在光点中化作碎片,钻进她的血脉。锁仙链应声而断,她看见沉渊的身体在光点中变得透明,唯有唇角的笑愈发清晰。
这次......
换我魂飞魄散。
他抬手想替她擦去血泪,指尖却穿过她的脸颊,化作点点金光,别难过,你看
——
他望向远处翻涌的云海,那里正浮现出桃溪谷的幻影,我们的桃花,开了。
桃灼接住他即将消散的手腕时,只摸到一片虚无。沉渊的身影如晨雾般褪去,唯有那半柄断剑从云端坠落,剑柄上的烬桃纹还带着他的体温。她跪在诛仙台上,听着执法仙官的惊呼声渐渐远去,掌心紧紧攥着他最后留下的
——
那片凝着血的金箔灵力。
你说要带我看镜渊的日出......
她对着空荡荡的掌心低语,眼泪砸在青玉砖上,竟在砖面开出细小的烬桃花,你说要教我用桃花瓣凝剑......
声音哽咽着碎在风里,忽然想起他每次替她换药时,总是避开她的视线,怕她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
云海深处,天道殿的金光渐渐消散。桃灼低头看见自己腕间的剑痕纹路,不知何时已变成完整的烬桃图案
——
那是沉渊用全部仙元为她铸的护心咒。她抱紧断剑站起身,诛仙台的雷光不知何时停了,唯有天边残阳如血,照着她发间飘落的、沉渊最后化作的那片桃花瓣。
回到镜渊时,药庐的星芒草全部枯萎。桃灼抱着断剑蜷在石榻上,指尖抚过剑柄处的刻痕
——灼儿,活下去,是用他的血混着仙元刻的,每笔都深可见骨。窗外的瀑布不再流淌,观星镜碎成齑粉,唯有她化作原形时,枝干上会偶尔闪过沉渊修补她时的灵力微光。
三日后,她在沉渊的静室发现半幅残破的画卷。画上是百年前的桃溪谷,小桃妖趴在白衣少年肩头,举着沾糖的桃花笑出梨涡,少年后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仍用剑穗替她编着桃花环。画卷角落题着小字:愿以吾魂,换汝千劫无伤。
桃灼将画卷贴在胸口,忽然听见断剑发出清鸣。剑鞘里掉出片焦黑的桃瓣,边缘凝着的血珠,竟在她妖力的滋养下,慢慢透出粉嫩的色泽。她忽然想起沉渊说过的话:烬桃虽枯,遇血复荣。
泪水再次决堤。她终于明白,他每世轮回都在等她,等她从仇恨中抬头,等她看见他藏在剑痕下的温柔,等她愿意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可当她终于愿意时,他却连魂魄都碎在诛仙台上,只留这柄断剑,陪着她在漫长的岁月里,等一场永远不会来的晨雾。
观星台的废墟上,不知何时长出株小桃树。桃灼摸着树干上天然形成的剑痕纹路,忽然想起沉渊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
——
原来百年前的糖画,他一直藏在剑穗里,就像他的爱,藏在每道替她承受的天罚里,藏在每个欲言又止的瞬间里,直到魂飞魄散,都不肯说出口。
她抱着断剑坐在桃树下,看天边浮云聚了又散。风过时,没有桃花飘落,却有细碎的金光掠过她发梢,像沉渊当年替她拂去露珠时,指尖留下的那丝温柔。
第五章:桃烬三生
桃溪谷的雪化了又积,积了又化。桃灼坐在枯桃树下,指尖抚过断剑剑鞘时,铁锈簌簌落在她掌心
——
这柄沉渊用过的剑,如今比她的妖骨还要苍老。剑鞘上的烬桃纹早已模糊,唯有剑柄处那道浅凹,还留着他握剑时的温度。
第三百个春分了。
她对着断剑喃喃,声音被春风揉得细碎。三百年间,她试过用妖丹温养桃树,用灵力浇灌树根,可这株沉渊用最后仙元种下的桃树,始终光秃秃的,连片枯叶都不肯落。唯有她腕间的护心印,还泛着极淡的金光,像他临走前没说完的半句话。
晨露沾湿鬓角时,她忽然听见细微的
咔嚓
声。低头望去,断剑竟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剑鞘与树根交界处,渗出点极淡的粉色
——
像沉渊当年替她修补枝干时,指尖溢出的第一缕灵力。
指尖划过剑柄刻痕,桃灼忽然看见三百年前的镜渊。那时沉渊总在教她凝剑,用的不是仙术典籍,而是随手摘下的桃花瓣:灼灼,剑意在心,不在形。
他说话时,剑穗上的银铃会蹭到她鼻尖,带着松木香的呼吸拂过她发顶。
如今银铃早已碎在诛仙台,可每当她握住断剑,总能听见隐约的铃响。她曾在雷劫中看见幻象:沉渊站在云海彼端,朝她笑时,后颈的红色胎记像朵盛开的烬桃。那时她才明白,他每世轮回的胎记,都是用魂火在孟婆汤里烧出来的印记。
你说过,烬桃遇血复荣。
她低头咬住指尖,妖血滴在树根上,溅起细小的火星。三百年间,她试过千次万次,可这次,火星没有熄灭
——
它顺着树根爬向主干,在皲裂的树皮上,烫出条蜿蜒的光痕。
第一片花瓣绽开时,桃灼以为是错觉。枯瘦的枝桠上,竟凝着滴晨露,露珠里映着个模糊的白衣身影。她慌忙揉眼,再看时,那抹月白已化作光点,融进新开的花瓣。
沉渊......
她颤抖着伸手,花瓣落在她掌心,带着温热的触感
——
是沉渊修补她枝干时特有的温度。更多的花苞在晨光里舒展,粉白的花瓣间夹着金箔似的纹路,正是他当年注入她本体的灵力痕迹。
断剑
当啷
落地,剑鞘脱落的瞬间,桃灼看见树根已悄悄缠上剑身。铁锈剥落处,露出当年沉渊刻下的小字:灼儿,等我。
字迹被树根的汁液染成粉色,像他最后留在她心口的那缕魂火。
当整株桃树被粉白笼罩时,桃灼忽然听见记忆深处的轻笑。她想起诛仙台上,沉渊碎玉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的桃花,开了。
原来他早将魂魄封进断剑,用三百年时光,等她学会不再用仇恨包裹温柔。
指尖抚过花瓣,她忽然看见无数碎片在光中浮现:百年前桃溪谷的春祭,沉渊偷偷替她藏起被雨水打落的桃花;镜渊的晨课,他用灵力在她掌心画小剑时,耳尖发红的模样;还有诛仙台上,他消散前望向她的眼神
——
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像终于完成了百年的夙愿。
这次,换我等你。
她抱住树干,感受着年轮里传来的微弱脉动。断剑躺在树根旁,剑柄处的刻痕在花瓣覆盖下,渐渐显出血肉般的色泽。她知道,沉渊的魂火从未熄灭,它藏在每片桃花里,藏在她每次心跳时,藏在这株用他的血、她的泪、百年的执念长成的桃树上。
暮色漫进桃溪谷时,最后一片花瓣落在断剑上。桃灼化回原形,枝干轻轻蜷住剑身,像百年前在镜渊,他第一次将她拢进衣襟时那样。月光漫过满树繁花,在她树皮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沉渊当年替她拂去露珠的指尖。
远处的松涛声里,她听见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幻觉,不是回忆,是真实的、带着松木香的脚步声。桃灼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满地落英,和断剑上那滴迟迟未凝的露珠
——
露珠里,映着个模糊的、正在靠近的白衣身影。
她忽然笑了,枝干轻轻摇晃,抖落几片花瓣。三百年的风,三百年的雪,三百年的孤寂与等待,都在这一笑里化作春泥。因为她知道,烬桃虽枯,魂火不熄;他既以魂为种,她便以身为土,终有一日,他会循着桃花香,回到她的枝头,再道一声:别怕,我带你回家。
晨雾漫起时,桃树下的断剑忽然发出清鸣。剑光闪过,树影里多出道倚剑而坐的身影,月白衣袖拂过花瓣,指尖停在桃灼枝干上的旧剑痕处。那里,正有新的嫩芽破土而出,带着劫后余生的暖,和永不熄灭的,爱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