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踏碎渭水晨霜时，项毅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破阵枪枪杆上的裂痕。那金丝冰凉坚硬，却掩不住其下的伤口。昨日那柄意外缴获的方天画戟，曹操并未久留，检查过后便派人送还，只捎来一句话——戟柄楚文，刻着“项凌”二字。

    祖父的名讳，竟出现在吕布的兵器上。项毅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闷得发慌。这杆本该供奉在项家祠堂的兵器，缘何会落到吕布手中，又为何偏偏在自己面前出现？

    “啪！”一枚石子不偏不倚，砸在他后颈上。力道不大，却足以打断他的思绪。

    项毅回头，正对上徐庶在马上晃着那支断笛的笑脸。“我说项二公子，魂儿真叫那温侯勾走了？从潼关到函谷关，你瞧瞧你这枪杆，快被你指甲抠出十七八道新沟了！怎么，打算在这枪上刻部兵法，还是想学人家卧薪尝胆？”

    项毅勒住缰绳，并未动怒，只是那双重瞳映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显得格外幽深。“元直，你可曾留意他昨日使戟的路数？”

    徐庶挑眉：“哦？怎么说？”

    “左手擒拿发力，变招时膝顶马腹借势……那几下转折，分明是我爹当年教我的‘楚地骑兵十三式’里的杀招。”项毅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拆解，“只是他使得更快，更狠，也更……霸道。”他无意识地用枪尖轻划着马鞍皮革，将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在脑海中一帧帧回放，“若非赤兔马快得不像凡物，若非他力气大得骇人……”他顿了顿，想起吕布看向自己重瞳时那一瞬间的异样，“更若非，我总盯着他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出神。”

    “哈，我就说你是看他看呆了！”徐庶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随即又收敛了玩笑神色，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个物件——正是昨日战场上顺手捡来的戟缨，赤红的马尾毛里，清晰地夹杂着几根格外扎眼的银白色。“喏，战场上捡的，还热乎着。”

    徐庶将那簇戟缨在项毅眼前晃了晃，“我眼神好，仔细数过，他鬓角那边，至少有三根这种白毛了。任他是什么战神，也禁不住岁月这把刀子磨。”

    项毅接过那簇还带着沙场气息的马鬃，指尖捻过那几缕银白，忽然摸了摸自己腰间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那里隔着衣甲依旧隐隐作痛。吕布的强悍毋庸置疑，但徐庶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父亲临终前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枪是死的，可使枪的人是活的；招式是死的，可应变的人是活的。”

    他抬头望向东方，那是下邳的方向，天边正有几行早起的雁阵排云而过。“当年霸王兵败于乌江，主因是失了江东子弟之心。如今我……”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那三百名沉默肃立、装备精良的曹军铁骑，曹操的“好意”沉甸甸的。

    “还有我这个会扔石子的。”徐庶咧嘴一笑，又不知从哪摸出颗石子抛接着玩，“喂，项二愣子，你肯定也看见他戟柄上那俩字了吧？项凌！拿你祖父的兵器，在你面前耀武扬威，还专挑你会的家传招式来打——他这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徐庶手一顿，接住石子，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我看呐，他不是在羞辱你，他是在怕！怕你真成了第二个西楚霸王！”

    项毅心头猛地一震，仿佛有一道电光划破迷雾。他骤然扯紧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前蹄，仰头发出了一声穿透晨雾的长嘶。阳光恰好照在破阵枪的枪杆上，那些缠绕裂痕的金丝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那是曹操用以“加固”的痕迹，也是一道无声的枷锁与提醒。

    “他怕？”项毅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即眼中翻涌的情绪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他想起曹操那双同样深邃难测的眼睛，想起这三百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铁骑。“元直，你说得对。”

    他转头看向徐庶，重瞳里仿佛燃起了两簇火焰，灼灼生辉：“下一次再遇上，我不会再去看他的兵器，也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我要看的，是他躲不过的破绽！是他正在老去的事实！”

    项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就像他每次看我这双眼睛时，眼神深处，那藏不住的一丝忌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