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秀已经有阵子没来了,
这预料之中的发展倒并未让你不安,只是整天被关在栖梧院里实在有些无聊,你倒也不是不能出去,起码在院子回廊里散散心还是没问题的,但京华的冬天很冷,那阮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你备的衣衫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丝帛缎衫,穿着虽好看却远不如件厚厚的棉袄来得实在,屋子里的暖炭被殷勤的更换着你倒也不觉得冷,但要是出房门去院儿里踩踩雪,保管不消半刻就得浑身瑟瑟的溜回来。
两个小丫鬟虽不能陪你说话解闷儿,但那个总笑得掐媚的内侍喜顺倒是能说会道,如今这境况你也摆不了什么架子,那两个小丫鬟虽处处细致妥帖,却是半点也不肯与你亲近的,你便全指望着喜顺给你叨叨些时兴的趣事儿聊以度日,不知是不是错觉,你对喜顺总有两分不真切的眼熟,却又死活想不起来,但他对你却实在关怀备至,甚至还背着阮籍悄悄的给你寻了些杂记话本来打发时间,你有一次馋的想吃城东那家刚出锅的栗子糕,本只顺嘴一提,他居然也顶着风雪一大早的就去给你买了来。
喜顺到底是东厂的人,纵使再小意伺候你也绝不敢对他放下心来,但那阮籍却尤为可恨,他的难缠指数远超你的预期,甚至差点因为你一时轻忽酿成大错,
你头一次见识到他睚眦必报的本性还是在大婚后不久,
阮籍当时去宋府接你时,便被你阿爹好一顿敲打来替你出气,京华的冬天干冷,偏那天却正巧下起了雨夹雪,你阿爹故意的使他在门外淋着寒雨等了你三个时辰,连替他撑伞的内侍都一并轰打了出去,你当时只吃着归席宴食不知味,心中便有预感多半要遭。阮籍身体本就虚弱,才回府不久便病重发起了高烧,喜顺悄悄告诉你这个消息时满脸都是惴惴不安,连带着让你那晚也没能睡个囫囵觉,唯恐他受了气要拿你开刀,但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你几乎都以为这个事儿就这么过了,却突然来了几个内侍将你屋内的那些个可以解闷儿的古琴棋盘收了个干净,那两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不过因着午间陪你玩了翻花绳的游戏便被阮籍寻了个由头在栖梧院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用膝盖垫着磁瓦子,跪在寒气刺骨的雪地里,茶饭也别想吃,足足从头天的日出跪到了的入赘了过去,他婆姨谢春花是家中独女,祖上三辈干的都是这杀猪的营生,谢春花虽也大字不识,却还信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至臻名言,整日里鞭挞着自个儿男人悬梁苦读去考个功名回来好振一振谢家的才气,奈何渠清只有点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志向,被逼得急了也只得整日伏案读书,但又实在看不进去,便索性化名“不通书生”在老婆眼皮子底下写些话本来打发时间,谢春花大字不识,瞧着那厚厚的书稿便暗自欢欣以为自家男人努力上进,整日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逢人便拿去显摆夸赞,不知怎么的底稿就流传到了一些脑子灵光的书贩手里,誊抄了来版成了《广林笑谈》,瞧着卖得好还拿着稿费和鸡鸭鱼肉上门去催稿,他老婆只以为自个儿男人像那些大儒一般出了啥醒世名著,一口气杀了三头猪正预备大摆个全席宴,才终于被看不过眼的熟人点穿,听说不通书生被他婆姨提着刀追了几条街,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子都被剃了个一干二净,焚了尾稿就此封笔专心读书考功名去了,连前去求情的书贩都被谢春花一同揍了个鼻青脸肿回来。
你那段时间因为没看着续本怨念颇大,在一次和卫秀见面时便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没想到隔了几天便收到了卫秀的来信,只记得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你寻了个理由便欢欣鼓舞的赴约,他一如既往的等在老地方,瞧着你焦急讨书的样子,还慢条斯理的顾左言他,直惹得你真的生气了才从袖中掏出那沓尾稿做小伏低的双手奉上。
隔着蒙眼的纱你只能瞧见他缓步走近,衣服都被染成了红色,像穿了身大红喜袍,你突的想起那个午后烘得人浑身发懒的阳光和放在你手心的那沓书稿,厚实实沉甸甸还散着墨香,他当时只说是托了关系去替你求来,你那时只觉得他用心,如今想来却远不止于此,他定不可能拿皇帝的身份去卖这么些个面子,偏那大字不识的河东狮还油盐不进,你记得他当时一边愁眉苦脸的卖乖,还让你切莫学那书生的婆姨一般成了亲就变成了母老虎,对贵客都敢拿着笤帚赶人,你当时只顾着笑,现在回想竟还多了些别的滋味······
那晚卫秀十分的情动,屋子里还燃着情香,你又被灌了金莺露,便直到天色将亮听得外面模模糊糊传来金鸡啼鸣,桌上的红烛都已燃尽,才得雨散云歇的睡死过去,紧紧相拥的怀抱滚烫而窒息,却祛不了你心中的寒意,你只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还迷迷瞪瞪的想起,
这个时辰,怕是已误了他早朝。
····················
“醒了?”
等你睁眼时,阮籍便坐在你床边,你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眼前一片昏洞洞的红,才发觉遮眼的布居然还未被取下,你瞧着眼前的人心便下意识提了起来,脑中飞速的盘算着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他却已俯身下来,凑得极近的看你,伸手便将你蒙眼的布扯了下来,你顺着他的手盈着双泪眼望过去,便瞧着他眼睛周围的肌肉似痉挛般极细微的抖了抖,使得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狰狞扭曲,眉眼间那种羸弱的贵气便被破坏殆尽,他这样眯着眼看人时有种十足的媚态,嘴角甚至还带着笑,但此刻这样贴近着你,却使你控制不住的涌起股战栗的恐惧,
你本以为的底牌,如今已被他打成了明牌,而你甚至连他的目的都尚还未知,他对你的恨意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夫人可有觉着好受些?”
他又问出了那句话,是平铺直述,但你就是莫名听出了丝嘲讽,他并没有明说,但你知道你必须要为自己的反常找补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你面上只波澜不惊,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下头脑反而空前的冷静,甚至连呼吸都一如既往的平缓,在心中飞速盘算比对过几轮后,你暗自下定了决心,只将头往一侧偏开,声音还有些沙哑的春意,语气却平静极了的继续装傻:
“尚好,我想要休息了,劳烦大人离开吧。”
事到如今,绝不能前功尽弃,左不过一个死,你赌他对你另有图谋!
你深情的人设绝不能崩,先遑论能不能成功报复,这些层层叠叠的“误会”却是你在卫秀那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绝对不能就这么被阮籍扒掉,如今这局势,装傻肯定是无法蒙混过关的,
那便只能真疯了,
只有宋清许疯了,才能解释你所有的反常,或者说,你不是反常,你只是得知真相后无法面对的崩溃了,
阮籍似乎对你这样的反应有些始料未及,他应该在之前已经做了种种推断,但你这样装傻到底的姿态却明显并不在他计划之中,也不由坐起身看你,表情却完全的冷了下来,只扯起个有些讽意的笑,语气凉凉:
“夫人倒是好气性,便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你只听着他这话有些怔愣,手还下意识的攥紧了心口的衣裳,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说,眼里却愈发茫然无措,瞧着眼前人这威逼的气势都不由瑟缩了下肩膀,仿佛不知道哪里做错般低下了头,语气有些委屈的轻声怯怯:
“清许不知哪里惹怒了大人,大人的话清许向来是不敢违逆半分的,若是····若是哪里做错惹怒了贵人,打骂责罚或以死谢罪都好,清许自不敢有半点怨言,只是在清许死前·····恳请大人看在清许还算得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的份上,能允我修封家书,好教春菀在我死后能替我给宿淮安传一句话·····”
边说着边死死的抓住了阮籍的手,眼神还带些笑意,口中的话含了半天,终还是未说全,只有些狼狈的撇过眼去低头擦了擦泪,明明眼角都已微红,却偏还兀自强忍,只在他看过来时扬起个脆弱的笑,泪却恰好滚落:
“倒也没什么好写的,想必他夫妻恩爱,也早已忘了我,就这样吧。”
阮籍便在你这样泪目的注视中,脊背都逐渐挺直,他的表情很奇怪,他明显察觉到了异样,却并不显露,看向你的眼神有种十分古怪的晦涩难懂,像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那双细长的凤眼便染上了层薄红,连鼻翼都有些激动的翕微着,一手反握住你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却抚上你的脸,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有些渗人,仿佛在无比仔细的揣摩你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一字一句的开口:
“来,告诉我,你说的宿淮安,是谁?”
宋清许闻言不由露出一瞬的迷茫,眉头紧皱,眼中似苦痛至极的挣扎了一瞬,却又只捂住心口归于方才的茫然,看着问话的阮籍,咬了咬唇终还是低低回道:
“他······他是刑部司狱宿淮安,家住城西的石柳二街······”
“前阵子荣升了刑部左侍郎,还娶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的宿淮安,可对?”
你话未说完,便已被阮籍打断,你闻言只猛的发愣,似乎下意识想要反驳,目光却有些失焦,强忍住鼻尖泛起的酸涩,眼眶都红通通一片:
“嗯。”
······
“督主,奴才瞧着·····夫人恐怕是有些不对劲呀,竟看着像被魇着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只按部就班的演着,却听得旁边传来声有些忐忑的问话打破了僵局,竟是喜顺,他居然一直站在角落,边说着边自阴影中站了出来,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发言,话说到一半还不忘抬头仔细瞧了瞧自家督主的脸色,这才敢接下去说道:
“奴才觉着,倒也不急于这一时,若不先请个太医回来瞧瞧?万一这严重了发成疯病,便是留着,圣上那里恐怕也·····”
阮籍只伸手捏住宋清许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眯着眼再仔细的梭巡了遍,也未察出什么端倪,这才皱着眉起身,静立着思量了片刻,意味不明的哼了声,应了喜顺的提议,只现役太医却是不能请的,得另寻个医术可靠的老医师,问完诊也好处理干净,不得留下丝毫的把柄。
他说这些话竟是毫不避忌着你的,说完便也转身去了,倒是喜顺还驻足回头看了看你,露出个令你有些不解的万般难过的神情,你只依旧懵懂怔然的看过去,便瞧着他的眼眶似都红了一瞬,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跟上阮籍便也离开了,居然还落了锁。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你呆坐着屏息听了许久,才终于将高悬的心放了下来,房间里的空气实在有些憋闷,你正掀开被子想下床去开个窗散气,昨晚卫秀实在是太折腾了,你这一放松才觉着浑身依然是无力的酸软,翻身下床间脚却突然踢到个冰冷的硬物,你伸手到褥子里去摸,是一只棍状物的玉石,大概是两指并齐的宽度,通身光滑,只一端有圆润的凸起,这个奇怪的东西你还是头一次见,不由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正困惑这到底是个什么,却突的浑身过电般反应了过来,
艹!这他妈是个玉势!
你只浑身一哆嗦的将手里的玉器丢开,看着那陷在软褥里的东西,心底突然涌起股难以形容的反胃恶心,你身上还带着昨晚与卫秀欢好后的黏腻,看来并没有人给你清理过,眼神有些放空的环视因门窗紧闭而显得昏洞洞的室内,却突的瞧见了不远处圆桌上的一个黑色的大木盒,呼吸不由一滞,你几乎是有些急迫的起身走了过去,
盒子很大,应该是用名贵的黑梫木做的,表面还雕着精致的浮纹,你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盒子,心却莫名的沉了下去,手都有些颤抖的扭开锁扣开关,一眼看去,大概有七八个玉质物件,有大小样式不同的玉势,也有些一眼瞧不出用处的带绳的球状物,你几乎瞬间便涌起反胃的干呕,强忍着才没有立时将这些腌臜的东西砸碎,闭着眼深呼吸了许久缓过了劲来,你这才注意到盒子的一旁还放着个乌蓝的小瓷瓶,顶上塞着乌红的木塞,拿在手中倒十分轻巧,你皱着眉看了片刻,心底涌起个不详的猜测,便拿着瓷瓶走到窗边的书案旁,前两天喜顺瞧着你总闷闷不乐便不知从哪儿给你网来了两尾小鱼儿,灰不拉几的看起来挺丑,但活蹦乱跳倒也能让心情好些,你便也一直精心伺候着,此时你低头看着缸中的鱼,习惯性的用指尖点了点涟漪,两条小鱼儿便以为有人投食,争先恐后的浮上来吐泡泡,你只打开了手中的瓷瓶,极小心的滴了一滴进去,正静静的等着瞧反应,却忽的听外间传来脚步声,便忙不迭的将东西归于原位,翻身裹在被褥里假装睡着了。
你只听得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概是阮籍找的老医师到了,
其实你都不需要去看鱼儿便能猜到,这多半是能教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阮籍这一出并不只是向你挑明,他的心思之深,揣测人心之毒,怎么可能仅限于此,他也许在之前一直搞不明白你为何在知道卫秀的身份后还如此淡定,便一直耐着性子等你漏出破绽,没想到你也是同样的沉得住气,他在僵直不下中便对你起了杀心,本以为捏住手中的莺雀居然有了自己的图谋,对他来说万全之法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将你灭口,只要你死了,卫秀那边想必他也自有一百个理由脱身,
因而他才大喇喇的将蒙眼的红布换成流珠纱,再灌你金莺露,他甚至都不屑绑住你的手脚,只因不管你会不会当场和卫秀相认,只要你还得在这栖梧院待个一时半刻,待卫秀走后,你便自是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
他今天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你死。
那瓷瓶里的毒药自然是为你准备的,只是你还是低估了他的变态程度,瞧那一盒子性用工具,他明显还想着在你死前好好的折磨享用一番。
你选择装疯其实最大的原因是想保住深情不改的人设,毕竟这一切可都是因卫秀而起,他可是系统文案里的“男主”,你若不好好的款待一番岂不是辜负了系统这一番处心积虑的算计?但你却完全没有想到阮籍居然对你还抱有这样的心思,而他的狠绝也远超你的预期,在涉及到他自身时竟是自损八千也要杀了你以绝后患,但好在你也终于幸运了一回,这一出装疯也算歪打正着的暂时打消了他的杀心。
你闭着眼,呼吸放缓的平静心绪,即便能借装疯躲了这一时,但瞧见那一桌子的恶心物什,你也不由心底泛起股寒意,你知道,即便是过了这一关,阮籍真信了你的癔症,那也只会给他愈发肆无忌惮的底气,你接下来恐怕并不会比现在好过多少。
若要引得他们君臣反目,攻略下阮籍其实也是必经的过程,你本以为自己早就成竹在胸,但直到此时此刻,你才发觉自己居然依旧捏着那丝可怜的自尊心,
依旧为这发生的与即将发生的一切,涌起股深深的自厌情绪。
你以宋清许的身体活在这里,但最大的折磨居然已经不是来自于这些系统抑或npc,而是你自己,
你清醒的,渴望回家的,拥有独立人格的,
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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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诊断为犯了癔症,
那个鹤发鸡皮的老医师一瞧便知多半是从太医院退下来的,望闻问切了半天也只眉头紧锁,这癔症向来最是难断,毕竟任谁也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并未装疯卖傻,只是刻意加了些微的迟钝情态,你以前瞧着王嬷嬷的侄女红姑便是这样,你听王嬷嬷说她是七岁时发了场夜烧丢了一魂没找回来,这才终日浑浑噩噩,日常倒也瞧不出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呆呆的什么话都听,便也安排给了个轻松洒扫的闲差,你还在宋府时也时常照顾些,小姑娘还知投桃报李的分给你麻糖吃······
老太医愁眉不展的长吁短叹了半天,大概是那桩赐婚太过家喻户晓,又是在皇宫里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精,阮籍还坐在一旁的靠椅上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此情此景哪敢说什么自个儿学艺不精啥也没瞧出来的官话?宫里也惯是这样,那贵人问诊,没病也得开两副调养的补药,估摸着那老太医也着急着脱身,便还真洋洋洒洒的给你写了三大张的药方来,只说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再加上这日复一日的没个纾解,这才勾出了癔症的引子,也只得开些调理内息的安神药物,看日久能不能有所好转云云。小丫鬟拿着药方便下去抓药了,阮籍倒还出手大方,赏钱多得令那个老太医满脸的褶子都笑成了朵花儿,诚惶诚恐的跪谢完便退下了,你却只得在心里叹了声,这买命钱自然花得爽快,东厂昭狱里只怕又得添一缕冤魂了。
在这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大夫看诊,有的瞧着还有些江湖郎中的意思,癔症之说本就难寻根本,这东厂的地界儿于旁人无异于龙潭虎穴,倒是皆无一例外的说了那些陈词滥调的诊断,安神凝息的药方开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再也没有大夫上门来,这事儿才算是尘埃落定。
但阮籍的态度依然十分奇怪,若说他信了吧,那药方上的药却又一碗都未煎来;若说他没信,但他对你的态度却的确逐渐的起了些变化。
他实在是谨慎小心,你在之前和阮籍的接触其实并不多,他也顶多就在卫秀走后神出鬼没的立在你床边静静的看一会儿,连正儿八经说句话的机会都很少,但自他寻摸出你这癔症的缘由后,却终于开始放肆了起来。
他法的变态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便只得蜷缩在床上轻声啜泣着静观其变,却又听得他一声慢条斯理的发话: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
你一时有点懵,但他似乎已没有耐心的咂舌嗯了声,你这才抬头看了眼屏风后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只得顺从起身,鞋也不知在刚刚的动乱中被踢到了哪里,但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光脚踩在上面倒也不觉着冷,你只一步一迟疑的挪到了他面前,浑身还在止不住的发着抖,却也不知哪里使得他开怀,你便只听见阮籍不轻不重的笑了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忽然冲着你招了招手,语气里倒多了几分诱哄的温柔:
“来,过来我这里。”
瞧着你似乎还在原地踌躇犹豫,便故意板起脸压沉了语气威胁:
“这便不听话了么?你不是还想求我帮你给那宿淮安传信儿么?这般不听使唤可教人起不了帮忙的心思。”
似乎是被这句话打动,因害怕而瑟缩不前的少女便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前,阮籍瞧着这话管用,不由得趣儿的挑了挑眉,宋清许这癔症不像那些发起疯来打人砸物的癫子,反倒安静得紧,素日竟未能看出来,也亏得自己观察仔细这才发现得早,本还有些疑虑,但今晚这一番试探,那几个大夫的话竟不是虚言,她还真是疯得脑子都有些糊涂了。
阮籍只伸手将走到跟前的少女揽抱进自个儿怀里,她明显很怕自己,便连糊涂着都还记着不能轻易违背自己,只是这样痴痴傻傻,却反倒勾人起了蹂躏的心思,但那些自都不急于这一时,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搞清楚,便只贴在怀中人耳边轻悄的发问:
“你可还记得你那情郎宿淮安的模样?”
宋清许目光有些不易察觉的迟缓,皱着眉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声音都艰涩了几分:
“那是自然,他递给了我花灯,还说要娶我,我瞧见他穿着大红的喜袍坐在马上,他生得····生得····”
支支吾吾了半晌,瞧阮籍似一脸不信,便急得牛头不对马嘴的补充: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教人看上一眼就心软,他长得正是我喜欢的模样。”
阮籍听完心中便已有了大概,那老太医倒还有两把刷子,如今看来她竟是无法面对“宿淮安”的真相才疯的,还臆想出了个样样都好的“宿淮安”来和那令她惧怕的贵人区别开来,但脸却只有一张,给了一个,这另一个可不就想不起来长什么模样了嘛······这心头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说是高兴吧,倒还有那么点子恼怒,想着原本的打算,如今这情形就这么杀了倒实在可惜,低头瞧着乖乖的美人儿,自己让她不要动,她便还真的一动也不敢动,就像只受惊的鹌鹑般僵直坐着,实在是可怜可爱得不行,瞧她衣襟还散乱着,那含羞的乳团便泄了春光,阮籍不由探手去碰了碰,屋子里情香袅袅如丝,那冷茶也似酒香浓,腻颈凝酥轻衫淡粉,阮籍便又觉着浑身裹裹缠缠起枯入骨髓的痒意来,只抱起来将宋清许反身压在了软椅上,那双水盈盈的眼糅杂进桌案旁的烛光,像引人入梦的迷瘴,阮籍突然觉着有些渴,只想逼她落下泪来,好教自己去舔一舔来止这喉间的烧灼,手便逐渐又从衣间探了进去,外间已经大亮了,阮籍却还不肯放下手中这娇滴滴的莺雀儿,只喑哑的叹了声,俯身吻向那双勾人的眼,舌尖的红便也含住了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
“如意第一眼瞧见小姐时,就觉着,小姐这双眼睛,哭起来定会比笑着还美·······”
············
黄昏的余晖透过半敞的窗洒进来,一眼便只能瞧见窄窄的天,天际乌沉沉镶着金边的红云似沸腾的火,不知从哪儿传来声嘶哑干瘪的悠长鸣啼,像是那寻不着家的鹞鹰,
你枯坐在窗边的书案边瞧着缸里那两尾鱼儿,之前的那两只死后你还伤心了许久,喜顺便还想再偷偷的给你网两条来,结果这次却倒霉的被逮着了,按住栖梧院里好生一顿打,那瓦来的鱼便跌进了雪里,连带着还有揣在衣兜给你带来的新鲜话本也被搜罗得一干二净,但或许是你这恹恹的情绪太过明显,阮籍最后还是命人送了两尾鱼来,圆腹扁尾大眼睛,游起来摇曳生姿,比之前的那两条小灰鱼儿不知漂亮到哪里去了,但也娇气了许多,没养两天便死了,索性阮籍这人虽可恨,但只要高兴了倒也十分好讲话,因而你便只管放心大胆的养,反正养死了也能立刻换新的来。
阮籍自那晚开始,便时不时会来寻你,他在床上着实是有些令人发指的变态癖好,还总喜欢捡卫秀来之后的晚上来,而且他十分的谨慎,除了头一回,之后的每次来都不久呆,平日里更是一点端倪都瞧不出来,只如个忠心耿耿冷心冷情的足下鹰犬,令人半点都想不到他私底下行的那些悖主的龌龊事,
但你却半点也不着急,人都是贪心的,你在这些时日的接触中便已深知他就是条煨不热的冷血毒蛇,想从感情上打动他太难了,但利用他的本性去挑唆倒还有几分可能,毕竟他和卫秀这对君臣之间,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阮籍这人自私自利惯了,你并不觉得他当真对卫秀有多么忠心,不过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最佳选择罢了,他那样的人哪会有什么忠君爱民的热诚,而这样的一把双刃剑,卫秀自己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再说东厂这般贪酷,明里暗里也不知替皇帝挡了多少仇恨值,自古以来这酷吏便都是“乱世得用平天下,盛世杀之取民心”的下场,你便不信阮籍他没有想到。
你自喜顺那儿得了选秀的消息后便已有了打算,阮籍自然不可能为了个宋清许便与皇帝翻脸,毕竟他只想当那坐收渔利的老农,但若是到手的鸭子飞了,为君者出尔反尔呢?他又当如何?
你只低头专注的看缸里的鱼儿游得自在,口中喃喃的像在说着疯话,心情竟是头一次这般松快:
“鱼儿鱼儿,你快些游吧,游到那大海里去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