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大宅西北角的小院落。
庭院里种着一株腊梅,缀了满树的红花。将将下过一场雪,梅蕊上皆覆了一层细细的白。
一个白衣丫鬟端着一碗药,走过梅花树,掀帘进屋。
屋内是典型的豆蔻少女的闺阁布置,四角皆烧着银丝碳,窗户紧闭,暖意融融。
桌上竖着一支祥云纹的长颈玉瓶,瓶里插着两支屋外摘来的红梅,一旁貔貅模样的镀金香炉里燃着安神香。
香气袅袅,却并未能抚平白衣丫鬟蹙起的眉头。
她把药碗放到桌上,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姐还未醒么?”
床边脚榻上,犹坐着一位青衣丫鬟,她摇了摇头:“虽说大夫说今日会醒,但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幸好小姐身子强健,寒冬腊月的落水,能一日缓过来,不留病根就很好了。”
“那边在催了,拿着大夫的话大早上就要我们过去。”白衣丫鬟面色有些恼怒,却仍然不忘压低声音:“我说了小姐还昏睡着,她们不信,也不愿跟来亲眼看看,难道要我们把小姐抬过去么?就是欺负我们老爷不在罢了!”
“杏儿。”青衣丫鬟在唇前竖起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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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杏愤愤地止住了话头。
两人都担忧地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少女。
少女平躺着,身上盖着厚棉被,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圆脸在外面,锦缎似的黑发垫在身下,更衬得她脸色惨白。
白杏忍不住道:“青裳姐姐,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真把小姐抬着过去吧?”
青裳面上亦有焦虑,但尽力稳着心神,沉吟片刻:“天气如此寒冷,小姐未醒,是万万不能受风的。我去回禀老夫人罢。”
她说着站起来,撑在床榻上借力的手陡然被抓住。
她立刻往床上看去,就见躺在床上的少女豁然睁开双眼。
“小姐,您醒了!”两名丫鬟俱是惊喜地喊道。
少女的动作却仿佛停滞了一般,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床顶。
傅宜嘉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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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朱红的实木床顶,雕着盛开的牡丹、芙蓉、腊梅等花卉,围着的缎绣帐幔亦是花团锦簇,床尾挂有一大一小两个鲜绿的香包,长长的流苏缀下,煞是好看。
与她在安义伯府的粗陋床具几乎是天壤之别。
这分明是她在傅家闺房的装饰!
人死后竟然能看到以前的场景么?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们啊。”
耳边传来如黄莺鸣唱一般的焦急声音。
她猛地转过头,见两个妙龄少女俱是焦急地看着她。
皆是她曾经熟悉的面容。
“青裳?白杏?”她愣愣地说:“我竟然还能看到你们,你们是在等我吗?”
傅宜嘉有两个一等丫鬟,并娘亲留给她的徐嬷嬷,是她在整个傅家唯三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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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嬷嬷是是她娘的陪嫁丫鬟,自娘亲过世,就跟着她保护她,事事提点。
青裳较她年长两岁,沉稳干练,是她娘亲自小为她□□的贴身丫鬟。白杏年幼,比她尚小一岁,是府里的家生子,活泼跳脱。
与和她有着血缘的傅宜珠傅宜秋相比,青裳白杏更像是她的姐姐妹妹。
可是她却害了她们。
她替妹顶罪,自己要跪祠堂不说,还连累了身边下人。二伯母本答应替她求情,转头却添油加醋将青裳与白杏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使她俩不堪□□双双自尽。
她要代姐出嫁,徐嬷嬷竭力劝阻,被大伯母寻了由头派到庄子上。大伯母跟她说徐嬷嬷是去享福,后来她才知道嬷嬷半路便被下药致死。
也罢,今生是她这个主子对不起她们。
黄泉路上便做个伴,见了判官阎王,一应罪责皆由她来担。
“小姐在说什么呢?”白杏惊讶地说道,她摸了摸傅宜嘉的额头,“没发烧呀,莫不是睡糊涂了?”
“没大没小。”青裳轻斥道,上前弯腰道:“小姐现下感觉如何?老夫人那边先前催过一次,但小姐身体要紧,若是还不舒服,就继续歇着,青裳去回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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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傅宜嘉仍以为在死后世界:“怎么,她也死了?”
白杏:“小姐怎么越说越奇怪了,老夫人当然还活得好好的,昨天才过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啊。”
青裳扶着她坐起来,边说道:“小姐可需要我们去寻大夫?”
“五十大寿?!”傅宜嘉懵了,随即抓着青裳的袖子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白杏抢答:“我知道!今年是隆和十三年。”
“隆和十三年,十三年。”傅宜嘉喃喃道:“老夫人五十大寿……”
是她才十四岁,还没有替傅宜秋顶罪,成为盛京城笑柄的那个时候。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她泪花都出来了。
“这是真的。”她却狂喜道:“我真的回来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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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待她不薄!
傅宜嘉扑到青裳怀里,放声痛哭。
两个丫鬟从来没见过小姐这样,都有些手足无措,只得默默陪着她。
傅宜嘉只哭了一会儿,发泄够心中情绪,便抬头擦干眼泪,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白杏“啊呀”一声,转头端了桌上的药碗过来,说:“差点忘了,刚熬好不久的药,正好晾凉了些,小姐趁着温热喝了吧。”
“好。”
白杏要喂她,傅宜嘉直接端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青裳赶忙道:“我去拿蜜饯。”
傅宜嘉叫住她:“不苦的。”
青裳笑道:“前两日小姐还要一口药一个蜜枣干,这会子怎地就不怕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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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笑:“以前觉得苦,现在不觉得了。”
她曾经所受苦楚,哪一桩哪一件不比一碗中药苦上千倍万倍。
而今苍天有眼,让她重回十四岁。
她提前看清了这些蛇蝎豺狼的真面目,必不可能再受摆布。
她要把她曾经受过的苦难,一一回报给施加者们!
突然,院子里传来响动。
洒扫的小丫鬟惊喜地喊道:“三小姐,您来看望我们小姐啦。”
话音刚落,一个裹着白色披风镶狐裘边的精致人儿就进得房间来。
是傅宜秋。
傅宜嘉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很快想起她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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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和十三年腊月初八,傅家老夫人五十大寿,傅家大办,大半个盛京城的世家夫人与子女,甚至几个皇子都来了。
无他,只因傅老夫人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晋德太长公主。
她们三个姐妹负责招待到来的贵女们,中午正宴过后,有人提议到后花园看梅花,一群女孩子们便叽叽喳喳地去了。
没曾想二皇子并几个年轻男子也在,按理说贵女们这边许多人在一起,互相见过礼打过招呼也就罢了。
谁知她们避让的路边,恰好是一方池塘,乐瑶郡主突然落水,傅宜嘉想去拉她,后背被人一推,也跟着滚落池塘。
大家急急忙忙地打捞救人。
两个女孩子都披着厚斗篷,湿淋淋地被救上来,虽说避免了贞洁方面的问题,但仍然出足了洋相,在几个年轻贵公子面前丢够了脸。
傅老夫人的寿宴也因此草草收尾。
乐瑶郡主和她都昏了过去,乐瑶郡主留在老夫人的耀光堂,她则被送回了自己的院子,各自叫了大夫。
然后便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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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姐,先前听下人说你还没醒,我担忧得紧,就想先赶过来看看你。”傅宜秋上前来,挤开青裳,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道。
傅宜嘉平静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
莫不是这傻子发现了什么?傅宜秋心想,随即又觉得不可能,当时这傻子和乐瑶站在一块儿,她离她们俩都隔着人,怀疑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许是被吓到了吧。
真是不中用的东西,落个水被救起来了,也能吓成这副模样。
于是她又笑道:“二姐姐是才醒么?可喝了药?这屋子里闷得很,二姐姐要出去透透气么?”
青裳忽然说道:“差点忘了,先前白杏说老夫人那边也挂念着小姐呢。”
傅宜嘉知道,青裳是在提醒自己傅宜秋不安好心。
徐嬷嬷唯一的儿媳妇临近生产,这一整月都告了假,回家去照顾儿媳妇了,是以梅霜院里主事的担子便落到青裳头上。她知小姐与其他小主子亲厚,但眼前这位三小姐可未必把自家小姐放在眼里,故而出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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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宜嘉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表示她省得。白杏之前回过老夫人那边,她还昏睡着,若她转头就跟着傅宜秋出去散步,传到老夫人耳里,她成了什么?
傅宜秋也看了一眼青裳,淡笑道:“祖母自然是挂念三姐姐的,必定也会让三姐姐以身体为重。若是三姐姐身体缓和了,再去给祖母请安,不是就能免了祖母担心?”
她这话说得巧妙,若非傅宜嘉知道府里都是些什么人,差点也就要跟着她的话去做了。
傅宜嘉看着她神色变幻,想要构陷的心思几乎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心里不由得嘲讽曾经的自己,当初怎么就被这样的人骗了呢?
她懒得再搭理傅宜秋,起身下床,让两个丫鬟为自己更衣梳妆。
傅宜秋却不停嘴,说道:“二姐姐,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花园走走吧?”
“不去。”傅宜嘉淡淡道:“为人子孙,孝道为先。我醒来头一桩,自然是去给祖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