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天未亮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虽已入春,却还带着冬日的寒意。
知止轩内,沈辞安手中的书页已经许久没翻动过,视线时不时落向院门口。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徐徐而来出现时,他被牵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他以为今日下雨,姜栀不会来了。
如往常一般,她衣着素净,不施粉黛,纤细的身形前抱着一个熟悉的药罐,身后的青杏替她打着伞。
他放下书想起身相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生生止住脚步坐了回去。
“沈夫子。”姜栀没察觉到他的纠结,来到廊下将手中的药罐放在书案上,这才接过青杏递来的帕子,慢慢擦干脸上的水渍。
沈辞安不敢去看她带着水意的脸,只侧身接过碗将药喝净。
“天凉路滑,大小姐习字不必急于一时,休息一日也无妨,让丫鬟过来告知一声便可。”
“我知道呀,”姜栀掸掉肩上雨水,“可你的伤寒就快好了,今日是最后一帖药,我总是要亲自送来,看着你喝下才安心的。”
沈辞安心头微热。
自父母故去后,他孑然一身,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了。
他想斟杯热茶给她祛寒,却发现手边的茶水早已凉透。于是取出冬日里一直舍不得用的炭火,熟练地升起炉子烧水。
“茶水粗陋,还望大小姐不嫌弃。”他泡好茶递过去。
姜栀接过,可刚放到唇边,又忽地放下,偏过头小声咳嗽起来。
“大小姐也感染了风寒?”沈辞安问。
“是啊,小姐昨日开始就有些低烧,请郎中来开了药方,可小姐怕苦怎么都不肯喝,我们谁都劝不动。”青杏忍不住嘟囔。
沈辞安这才发觉姜栀的脸果然有些泛红,就连眼尾也带了朦胧水意。
他忍不住板着脸道:“胡闹,生病哪有怕苦不肯吃药的,太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了。”
“哪有这么娇弱,不过是有些咳嗽,过两日便好了,青杏她就爱小题大做。”姜栀辩解。
“既然生着病,就该在自己院子好好休息,怎么还要冒雨给我送药?”沈辞安冷峻眉宇微皱,吩咐青杏,“去把你家小姐的药取来,我来熬好看着她喝下就是。”
青杏立刻喜上眉梢,“是,奴婢就知道表少爷有法子让小姐喝药,已经将药材带来了。”
“好啊青杏,你敢自作主张。”姜栀嘟囔道。
沈辞安则取过刚才的泥炉放上药罐,开始烧水煮药。
大半个时辰后,一碗浓褐色的药汁就递到了姜栀面前。
“请大小姐把药喝了吧。”沈辞安语气平和,态度却不由分说。
姜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我真喝不下。”
“你若不听,以后也不必来我这习字了。”
姜栀:……
在沈辞安这练了这么久的字,姜栀也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
平日里看起来清冷好说话,但若是触碰到他原则的事,便是任谁都无法动摇的。
她曾在青楼鸨母那学过许多借机和男子亲近的法子,可惜放在沈辞安身上似乎不太奏效。
有次她故意将字写得歪扭,引得沈辞安频繁皱眉,她暗示自己手劲不足,需要有人“手把手”教导。
沈辞安却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将一个小沙袋悬在她手腕上,让她通过对抗沙袋的重量,来提升手腕与手指的力量。
这个不解风情的老古董!
因此姜栀也只能苦着脸视死如归般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仰头喝下。
“喝完,不许剩。”沈辞安盯着她道。
姜栀无法,只能又将剩下的药喝净。
“好苦。”她眉头紧皱。
沈辞安把梨膏糖递给她,“这还是大小姐给我的,吃下它就不苦了。”
姜栀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心生不忿。
凭什么自己要听他的啊。
她故意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矮身低头,直接用嘴叼过那糖,舌尖微卷,那糖就直接滑入了她的口中。
“你!”
沈辞安吓了一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抽回手。
但方才指尖触碰到的柔软唇瓣,以及那温润潮湿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
这,这成何体统!
“怎么了,夫子?”姜栀强忍住唇边的笑,故作不知。
沈辞安想要开口训斥,但看到姜栀无辜的模样,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叹息一声,压下心底莫名的心悸,背过手板起脸,“罢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今日的习字暂停,大小姐先请回去休息吧。”
姜栀看着他故作正经,但其实红晕已经从耳根子攀到脖颈的模样,不由心情大好。
连那药的苦涩都被口中甜味抚平,没那般难接受了。
看他下次还敢不敢逼着她喝药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辞安虽然性格古板守旧,但看起来却是个会心疼人的。
日后自己若是能嫁给他,两人应该能举案齐眉,互相敬重照顾。
只是有一事,她心中一直没底。
因着上辈子的死因,她对孕育后嗣十分抵触恐惧。
想起临死前腹痛如绞,温热的鲜血顺着腿间流下,很快便染透了整个被褥和床榻。
她孤身一人,在痛楚和恐惧中慢慢流尽了鲜血死去。
这种感受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但世间男子大多无法接受自己没有后嗣,也不知沈辞安是什么想法。
待日后有机会,定要试探下他的态度。
姜栀想过了,若沈辞安坚持,自己便替他寻个愿意的妾室,替他生儿育女。
自己会将孩子视如己出,细心教导,努力当好一个主母。
*
几日后,姜栀风寒渐好。
谢祁也终于受诏回京了。
武邑侯老夫人的寿辰将至,而北境战乱暂平,他带着亲卫回京述职。
主街两边站满了人,摩肩接踵,都想要亲眼看看这位出身矜贵,屡立战功的谢小将军是何等风姿。
谢祁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穿过人流,身着玄色铠甲,甲片锃亮,犹如天神下凡,晃得人睁不开眼。
入宫面见过圣上后,他终于回到武邑侯府。
虽然在月余前才见过,但那时候自己身在病中,又瞒着外人来去匆匆,武邑侯夫人根本没好好见过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