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淡山下了公交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午后的太阳将雪照的有些融化，洁白的雪混着泥土，道路很泥泞。
他没吃午饭，但一点也不觉得饿，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很累很累。只想回家，缩回自己的屋子，躲在里面再也不要出来。
他回到家，绕过影壁叫了声爷爷，没人应答。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连叫了几声，屋里静悄悄的，宋淡山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推开门冲进去，厨房没人，卧室没人，来到外间的客厅，就见一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桌上的红烛燃尽了，淌下长长的一道红泪，滴在地上。
“爷爷！”宋淡山肝胆俱裂，连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摸了摸鼻息，还有气。他赶紧拨打120，然后用力掐了掐宋德远的人中：“爷爷，你醒醒呀，你怎么了？”宋淡山哭了出来。
医生听他的描述，隔着电话指导他给宋德远做心肺复苏，又问家里有没有速效救心丸，宋淡山从抽屉里找到一瓶，按照医嘱给宋德远服下。
宋德远的身体一直很好，快八十岁了也耳聪目明，没生过什么大病，宋淡山从来不知道他爷爷心脏不好。今天他突然晕倒，让宋淡山一下子慌了手脚，像没了主心骨一般。
他吸了吸鼻子，给商逸打了个电话，听着电话里冷冰冰的传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宋淡山抹了把眼泪，给爷爷穿上厚厚的外套，把人背在背上，去主路上等救护车：“爷爷，我带你去医院，你别怕。”
救护车拉着长鸣来的时候，宋淡山的整个手臂都麻的没了知觉，他跟着医护人员爬上车，看着医生给宋德远吸上氧气，又开始做心肺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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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淡山看不懂，他手脚冰凉的靠在一边，看着医生们在他爷爷身上插上各种管子。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情况不大好，一会儿直接做手术，你去了先去办手续，交上费用。”
宋淡山木然地点头，他兜里装着商逸给他的一万块钱，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他该怎么办？宋淡山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爷爷省吃俭用供他上学，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躺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他就是个废物！
救护车开进医院大门，与一辆黑色奔驰交错而过，宋淡山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昏迷不醒的宋德远身上，没看到那辆车，也没看到车上搂着苏小玉的肩膀温声安慰的商逸。
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一万块钱全交了押金，医生说肯定不够，手术可以先做，让他去准备钱。
宋淡山坐在手术室外，一遍遍拨打商逸的电话，直至彻底绝望。
等了好几个小时，手术才做完，见几个医生出来，宋淡山赶紧过去：“医生，怎么样？”
医生叹息着摇摇头：“老爷子岁数太大了，心脏很脆弱，而且他这个心脏病应该好多年了，没办法做手术治疗，我们做了导入给他疏通血管，目前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爷爷从没说过自己有心脏病，宋淡山毫不知情，回想起来，他只怪自己太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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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宋淡山看着几个护士将宋德远推出手术室，直接送进了icu病房。
“等麻药过了再看看，我们也不能保证。说实话，治疗的意义不大。”医生叹了口气说。
&病房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护理。第二天，宋淡山拜托带班的护士照顾爷爷，就坐公交车回了家，他现在需要筹钱。
在家门口呆愣了一会儿，宋淡山转身掉头往旁边的村子走去，直接去了村长家，一进屋就跪下了：“叔叔，求您帮帮我。”
村长一家人正在吃饭，一见他这样唬了一跳，村长连忙把他扶起来：“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就说。”
“叔叔，我爷爷生病住院了，医生说，不大好。”宋淡山一天多没吃饭了，感觉不到饿却有些头晕眼花，身子摇晃了一下，村长扶住他，叮嘱自己的妻子：“给娃子盛碗粥，他这是饿的。”
坐在饭桌边儿，宋淡山把一碗粥喝了，觉得好受了些。
村长思量着说：“娃子呀，不是叔叔不帮你，只是说句不好听的，你爷爷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救回来，恐怕也活不了几年，而且可能离不了人，再加上后续治疗费用”
“我一定要救他。”宋淡山无比坚决，“叔叔，我知道您的顾虑，我不是向您借钱，我是想把家里老屋卖给您。别人不知道内情，但您是知道的，市里规划开发，咱们这个村子也在其中，我们家那个宅子虽然破旧，但真的拆迁了，也值不少钱的。”
村长沉默，这事他知道，去县委开会的时候城区规划图他都看过，也就这两三年的事儿，等拆迁了，宋家那个宅子，几十万的赔偿是能拿到手的。但他要是买，给宋淡山多少钱合适呢？给多了他自然不乐意，给少了吧显得他不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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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淡山没时间跟他计较价格，他等着用钱救命：“叔叔，多了我也不要，你给我五万就行。您先给我钱去救命，等回头我再跟您过手续，我先给您立个字据。”
村长没再推脱，直接答应了，他拿起外套穿上，拿出银行卡，对宋淡山说：“走，我带你去取钱，顺便去医院看望一下老爷子，都是乡里乡亲的。”
宋淡山领着村长到医院的时候，宋德远还在昏迷，按说麻药早就过了，但老人还是没有醒，靠打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宋淡山看了心揪成一团，他去问医生，医生说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宋德远的岁数太大了，连心脏支架都没办法做，他的身体器官可能会承受不住，在手术中就会去世，但如果不做手术，就只能这样等死。
村长看了拍了拍宋淡山的肩膀：“孩子啊，你要想开些，人么，总有这么一天。好在你爷爷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高寿了。你不要太伤心了，与其让他这样受罪，还不如解脱了好。”
宋淡山一言不发，床上的老人双目紧闭，每呼吸一次胸部都起伏的厉害，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苦，村长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宋淡山就坐在那里，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到后来慢慢平静，他眼睛里含着泪，看着床上的老人，感觉自己的喉咙也像被堵住了，呼吸不过来一样。
傍晚的时候，宋德远突然醒了，他咳嗽两声，惊醒了正趴在一边瞌睡的宋淡山。
“爷爷！”宋淡山惊喜的叫出声，“我去叫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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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德远微微摇头，无力的抬手，指指自己的氧气面罩，示意宋淡山把它摘下来，宋淡山不敢动，劝他说：“爷爷，你等我去叫医生来，有话等好了再说。”
宋德远猛地呼吸两下，自己抬手扯掉了面罩，叫住宋淡山，声音很虚弱：“小乖，别走，过来陪我一会儿。”
宋淡山按了床头提示铃，然后握住宋德远的手：“爷爷，我在呢！”
宋德远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孩子，以后爷爷不在了，你要好好的。你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你们要好好的在一起，得有个人陪你呀。”
宋淡山眼泪刷的下来了，他点点头：“您放心吧。”
宋德远眼皮又有些发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医生带人来，看过之后对宋淡山说：“多处器官衰竭，抱歉，我们尽力了。”
一直到了晚间，宋德远在昏睡中停止了呼吸，期间再也没有醒过来。
宋淡山眼泪早流光了，他结完手术费用，雇了车将爷爷的遗体送到火葬场，前面还有两个去世的人在火化，宋淡山只好排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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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初二，原来老天爷要取人性命，是不分时辰的。宋淡山心灰意冷，他默默儿看着收殓师把爷爷的遗体抬走，再拿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骨灰盒了。
他去社区交了钱，在九龙潭公墓买了个位置，把爷爷下葬，亲手刻了碑，剪了许多纸钱烧了，原想刻个墓志铭，可爷爷一辈子守墓，观其一生乏善可陈，竟没什么可写。
安葬完爷爷，宋淡山回家收拾东西，现在这个宅子已经不是他的了。他久久坐在屋门前爷爷常坐的板凳上，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宋淡山却形如枯木一动不动，他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心头万念俱灰，突然觉得活着好没意思。
爷爷死了，商逸也不要他了，世界之大，他却如无根飘絮，找不到能扎根的地方。
画画也好没意思，原以为凭他一手丹青，能给爷爷换一个富足的晚年，可是还没等那一天到来，爷爷就不在了，那他画画还有什么意义？人人都说他画画有灵气，爷爷这样说，老师这样说，商逸也这样说，可为什么那样有灵气的画，换不来钱？
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商逸、商逸、商逸，一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死命的拉扯，疼的他几乎晕厥。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商逸，那样好的商逸，为什么就不要他了？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他都可以改，商逸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变成什么样的，明明，明明他已经那样卑微讨好，商逸对他还是弃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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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为什么呀？
宋淡山想不通。如果一定要找到什么原因的话，那只能是，商逸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他，只是觉得被男生喜欢很新鲜，逗他好玩罢了。
也是，商逸那样完美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当然也要找一个很优秀的人才配得上，就像唐菲菲那样的，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要家世有家世，与商逸，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多般配。
反观他，穷的饭都吃不起，那些机器人、人工智能、游戏、电影，他什么都不懂，跟商逸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人家能喜欢他什么呢？喜欢他这个人吗？别逗了！
今天是初六，公证处已经有人上班了，他跟村长约好了今天去办理过户手续。
宋淡山起身去屋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他衣服不多，挑了一些能穿的装到行李箱里，便再没别的，画板、颜料、纸币他都没拿，反正他也不想画画了。想了想，他踩着凳子，将墙上的西洋钟拿下来，这是家里唯一能带走的与爷爷有关的物件了。
收拾完毕，宋淡山拉着行李箱往外走，临出门时突然顿住脚步，飞快的转身跑回屋里，从床上拿起商逸送他的小机器人，抱在怀里。
就算商逸要跟他断，但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丢掉商逸送的东西，舍不得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