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林晰像是跌进了冰水里，被冻得知觉模糊，浑身酸涩。眼皮和灌了铅一样，任他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混沌的意识中，支离破碎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他看见一个女孩在阳光下奔跑，在后面追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紧接着，他又突然看见满墙的女孩照片……
林晰就在这样的记忆轮换中浮沉，骤然间，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他的眼前只剩下彻底的漆黑。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几秒，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兹拉”的电流声，原本睁不开的眼睛在一瞬间脱离桎梏睁开了。
他看到自己漂浮在黑色的虚空中，无数个细小的光点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像是漫天的星辰。
他忍不住靠近其中一个，却发现它们比想象中的要远的多，只能依稀看见那些光点在闪烁。
“林晰。”
好像有人在叫他。
林晰茫然地望向四周，想要找到声音的来处，却在一众的光点中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光。
那是一个暖橘色的小点，好像是香烟的亮光，顺着烟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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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从阴冷的巷子走出，他抖了抖手里的烟灰，路灯随着他的前进慢慢关照到他。林晰看见他的黑色鸭舌帽和迷彩外套，这才惊觉之前的漫天光点早就消失殆尽了，而他此时正站在马路中央。
“林晰！”
他刚要去看那个人的脸，一阵更加急促的呼唤声传来，接着世界一阵颠簸，头晕席卷而来，这感觉像是有人在晃动他的身体。
所有的画面至此彻底消散，化作一道刺目的白光。那是天上的太阳。
不知道因为什么，林晰只觉得现在很难受，胃里像是有一只手在拼命拉扯，中午喝的牛奶经过发酵不断往上涌着酸味。
“我在哪？”林晰问。
刚问出口，他下意识地自己寻找答案。
他平躺在地上，视线越过白色的栏杆，四周是一片蔚蓝，空气中混着海水特有的咸湿味——
这一艘正在海上航行的小型游轮。船上大约有十多个人，人种混杂，有的在远处观望，有的围在他旁边。
最远处，一个穿无袖t恤、剃着寸头的男人斜倚着栏杆，兀自望着海面，收回视线前，林晰好像看到他毫无征兆地趔趄了一下，差点跌落下甲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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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从林晰的领口直往上冒，身下的铁板被太阳烤得滚烫，但他却只感觉到冷。
“你在去布鲁克岛的船上，刚刚突然晕过去了。”刚刚摇他肩膀的人说。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骚气的粉色花t恤，墨镜推到了头顶，发丝亮着不同寻常的光，很明显是精心打理过。
“叶明。”林晰想起来，这是他的朋友。
叫了他一声，林晰就着他的手站起来往船舱移动。有人帮他撑了把伞，挡住炽热的太阳，但他胃里依然烧的疼，没有仔细去看，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在船舱里坐下，叶明给他递来一杯水。
林晰接过玻璃杯，一口气灌了大半，唇齿间留下一股淡淡的咸味，胃里的那股难受劲也跟着下去不少。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朝他走了过来，将手里的湿毛巾和一片药递给他，用英文关切地问：“林先生，还好吗？”
“嗯，我没事，谢谢，克里斯蒂娜。”林晰认出这是那个给他撑伞的女人，也是他们此行的导游。
简单聊了几句，她起身告别：“有什么问题尽管叫我，啊，还有，叫我克里斯就好了。”
林晰起身目送他离开，然后把克里斯给的晕船药就着剩下的那杯水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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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了多久？”林晰问。
“没多久，也就那么几秒钟吧，你晕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刚要倒下我就接住你了……不过就这几秒钟，你没给我吓死！你倒在地上后，开始疯狂冒汗，但整个人都在发抖，”叶明揪起他的白体恤抖了抖，“你看看，全是汗，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早跟你说了要作息规律，少吃甜食，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已经说烂了，你还天天熬夜睡懒觉……”
林晰忍不住把身体往旁边移了移，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唾沫星子溅到他身上。
像是感觉到了林晰的排斥，叶明终于停了碎碎念，正色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你晕船啊？”
“我只晕了几秒钟吗？”林晰问。
“嗯，应该差不多吧，十几秒钟应该也可能。”
“我感觉……我好像是睡了很长一觉……还做了个奇怪的梦。”林晰伸手抚上脖颈。
梦的内容他几乎全忘了，只记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件很急的事情，还有一些女孩的照片，以及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男人。
“睡着了？”叶明很诧异。
“我们什么时候到？”林晰问。胃里的感觉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汗全收了，衣服却还黏在身上，林晰很想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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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克里斯说大概四点左右吧，”叶明说，“刚刚我真以为你要猝死了，接下来你可得给我早点睡，每天晚上我过来盯着你躺下再走。”
林晰没看他，只说：“甲板上好像有个漂亮姑娘。”
“真的吗？我去瞅瞅！”叶明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确认那张脸上的苍白只是肤色的原因，留了句“有事叫我”就走了。
林晰目送那件扎眼的花t恤移到甲板上，便看向了窗外。
有白色的海鸟低低飞过，刚好擦过窗前，林晰突然发现，关于那个梦，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太阳的热度消退了一点，林晰看了看腕表，三点半。
甲板上的人陆续往舱内走，叶明也在其中，身边是一个银色头发的女人，湖绿色的瞳仁很特别，长相非常符合叶明的审美。走在人群最后的是克莉斯，手里拿着一个小型扩音器。
“林晰，这是安娜，i国人。”出于礼貌，叶明用英文给他介绍。
“你好，林晰。”林晰简单打了个招呼，露出友善的微笑，斯文的气质很轻易就能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错觉。
“你好！你很漂亮！”安娜看起来是个热情的西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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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林晰回答得很简单，直接终止了可能继续下去的对话。
船舱的座位是四人椅，叶明在林晰旁边坐下，安娜则坐在两人对面。
叶明说：“安娜是一个人出来毕业旅行的，布鲁克岛是她的第一站。”
林晰点点头，没说话，他有点累，现在不太想花太多精力在伪装正常这件事上，事实上，连从小玩到大的叶明也不知道他情感缺陷的事情。
他伪装得很好。
“好的，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此行的导游克莉斯，我们即将到达的地方是布鲁克岛，接下来我会和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布鲁克岛和我们的行程安排。”等众人落座，克莉斯站在船舱中央开始说话。
“布鲁克岛离海岸大约一百公里，常驻民为克维埃人。海岛上有一种特有的花，名叫阿芙罗，我们登录的地点在岛的西岸，经过花海时我会再详细介绍。岛上的人们信奉丰收之神，在岛西侧的山上有一座历史悠久的神庙，再过两天就是克维埃人的传统节日，人们会在神庙前庆祝，我们也可以参加他们的庆祝活动。”
“此次的旅程将持续三天四夜，岛上有酒店，我已经安排好了，往返的游船一天两趟，分别是早上九点和下午三点，如果行程有变动的话，请提前和我说，我会帮你们联系。海岛每年只在8月和9月接待游客，是一个比较小众的景点，在座的各位都很幸运。最后，祝大家度过一段愉快的旅程，有问题可以问我。”
“我网上冲浪的时候找到的这么一个地方，没什么人，适合散心，不错吧林作家？”叶明得意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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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错。”林晰答。
“修，你的这个朋友好像有点冷淡啊，是因为我在这影响到你们了吗？”安娜问。
“没有没有，他就这性格，你别在意。”叶明连连摆手。
客舱里闹腾了一会，克莉丝又开始说话了：“那么，既然大家没有什么问题了，不如我们来简单认识一下？”
“怎么还有这种环节？”叶明皱起眉。
介绍按座位往后轮，坐在最前方的那对白人夫妇已经站起来了，愉快地开始自我介绍。两人年纪都很大了，看上去却很有活力。
除了导游克莉丝，他们一行一共十个人，林晰这桌的三个，最开始的那对白人老夫妻，一对染着绿头发的男性情侣，带着母亲来旅游的年轻女人以及一个戴墨镜大夏天穿长袖外套的黑人小哥。
除了那对母女是黄种人和那个黑人小哥，其余全是白种人。
没有林晰之前在甲班上看见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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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船上的工作人员吗？
“好像缺一个人……我看看名单，我记得一共有十一个游客的……”克莉丝打开蓝色文件夹用手指顺着往下找。
片刻后，她抬起头，问：“顾年先生在吗？”
船舱内没有人说话。静了几秒，船舱尾部的厕所门被打开了。
林晰就坐在厕所前，于是他清楚地看见之前甲板上看见的那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晃动的右臂上，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纹身，是一个齿轮，但没完成，只有七个齿，留下一大截未闭合的空白。
他在林晰身边坐下，褪下墨镜，露出完整的侧脸轮廓，干脆的转折像是被上帝精心雕琢过一般。
“我是顾年，不好意思，刚才去了趟厕所。”他听见那个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