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香樟树道上缓缓行驶。谈墨在宋迟拉开车门前熟练按下了门锁，不疾不徐地系上安全带。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宋迟从他跟前跑了出去，他的目光或许是过分明显，以至于旁边的女生连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
“不好意思。”他推开递过来的资料，垂眸淡淡道，“你可以去问一下往年的学长，这门课从我开始上以来，历年来都没有重点。”
没有重点的意思就是全都是重点。
换句话也就是说，我知道考哪些东西，但我就不告诉你。
都是历史人，谁还不懂谁。
没等女生继续不甘心的请求，谈墨礼貌而疏离地微一颔首，“另外我现在有点其他别的事情要去办，有问题可以线上给我留言。”
说完竟然拎起包朝门口快步走去。
女生目瞪口呆，盯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几秒，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悲怆的事实。
车子拐过拐角，驶入人流量稍大些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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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安静如坟。
谈墨忽然开口：“我并不是很明白，你那天晚上问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宋迟：“？”
不是喝多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低下头，继续保持可贵的沉默。
记得就是记得，不记得就是不记得，逼他再说一遍算什么？
他要是有那个魄力至于憋到趁谈墨喝醉了在床上问出口吗？
宋迟对自己的定位一向十分准确。
谈墨看了一眼宋迟，见他压根不买账的模样，只好凭借着仅存的记忆慢慢复原当时的场景。
“你是不是问我……和沈玔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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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迟眉梢微动。
谈墨到底是没醉死，也记得些，看到宋迟不动如山，觉得应该就是这个。
他从来没跟别人讲过那段事，本身也没有多少回忆，再提起反倒有些不适应。
他不知道宋迟为什么会想了解这个，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想了解的。在他眼里宋迟那么耀眼，天生就生活在光环当中，无忧无虑，天真快乐，他压根就想不到宋迟会妒忌会自卑，而宋迟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在意。
谈墨一边回忆，一边尽可能用详细的语言把他跟沈玔交往的那段经历说了出来。
但由于事实上他们只在一起了不到两个月，实在是没有太多能讲的内容，说是简简单单两三句话就能概括了过去。
“我当时刚跟家里面出了柜，沈玔在我母亲充当我的爱人，好叫他们相信我真实的性取向。”
“那段日子我母亲经常会突然到访，所以我帮沈玔在我当时居住的公寓楼下租了一套同样的房子，我住楼上他住楼下，我母亲来时就装作在一起。”
“一个月后她终于接受了。”谈墨淡淡道，“然后沈玔问我要不要接着和他交往。”
“什么也不用改变，我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就保持现状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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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的确需要一个恋人，就默许了这件事。”
“因为认识的时间还挺久，周围的人才以为我们是日久生情。其实不是。”
谈墨转头仔细地观察宋迟的表情，连他眼角眉梢一丝细小的纹路波动也不放过。
最后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介意这个……是我的错。”
男人摘了口罩，鼻梁挺直遮挡了一半天光。他声音低沉微哑，语气是难得的温柔，细听还有些无措。
宋迟沉默着，半晌，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是在出柜后需要人来跟你假扮情侣呢？难道你出柜不是应该在你喜欢上沈玔……或者和其他什么人在一起之后吗？”
谈墨又沉默了。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似乎比上一个问题要更难回答。
但许是怕宋迟再多想，他给出了答案。
“我之前喜欢了个人。”谈墨说，“是跟我同一所高中的……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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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谈墨把目光转了回来，眼睛里好像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他也不认识我。”
宋迟避开他的视线，心说他不知道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不让你找他告白的。
看出宋迟对这个不感兴趣。谈墨也没继续说。
他几乎拿这么个小东西没有一点办法，于是只好抬手揉了揉额头，“那天晚上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你。我那天晚餐时跟人喝了点酒……”
他还没说完，宋迟打断了他。
“我不想听这个。”宋迟坐的笔直，“我不想知道你当初到底是因为谁出的柜，也不想知道你跟谁喝的酒。”
他就想知道谈墨是不是因为他年轻才喜欢他。
他看着谈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铺直述，不带一丝起伏，“要是等到我老了，我跟现在的沈玔一样老，既不可爱也不天真，那么你还会喜欢我吗？”
“是会继续跟我在一起，还是会选择另外一个跟你学弟更像的，又乖又懂事的小孩？”
谈墨没说话，他看着他，唇角的弧度彻底收敛了，眼底的光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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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迟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说的这话好像有些伤人，但他这个时候已经不管不顾，他就想要个答案。
但谈墨却注定不会回答他。
他将目光从少年脸上移开，闭了闭酸痛的眼。他这几天几乎没好好睡过，闭上眼睛就是宋迟在他怀里哀哀哭泣的模样。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宋迟见他不回答，血液一点点凉了。
他的后背一点点靠回座椅，失落地说：“反正我斗也斗不过你，你连在学校里都敢帮绑人，我跟你对着干搞不好都毕不了业，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说着说着，宋迟心头一酸，难过得抬不起头。他觉得自己以后八成就是个谈墨床伴的命。
两滴眼泪就那么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落到了手背上。
这算什么事儿啊。
谈墨被他说的话气笑了，“我才是怕了你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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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迟不理会他，继续说，“我这几天想明白了。我还喜欢你，既然你抱着跟我随时分开的打算，那我也一样。有本事就一直拖着，反正炮友也有炮友的快乐。”
谈墨：“……”
他点了根烟，夹在右手指间。
他平时很少在宋迟面前抽烟，只有极其偶尔的时候才会破戒。这就像是他不会在喝了酒之后碰宋迟一般，是谈教授自己定下的规矩。
只不过如今这条规矩伴随着上次的打破，也随之烟消云散。
宋迟见他最后一丝反应也消失了，更伤心了。
完了，谈墨觉得他烦了。
这个狗男人说不定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怪不得他死活不让宋迟对家里出柜。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谈墨开口，于是自觉得没面子，低低开口，按照看过的三流八点档电视剧走流程，“我明天回去收拾东西，你……把我那里的钥匙还给我吧。”
“你的钥匙我上次走的时候就搁鞋柜上了。”他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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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墨：“嘶。”
他终于掐灭了手里的烟。
车行驶到了靠近大门的位置，进出的学生一下子多了起来，谈墨的车速减慢，像一尾游鱼在人潮中缓慢地穿梭。
“明天跟我回去。”他说。
宋迟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听到这话更难看了。那个“不”字简直像是从牙缝里给硬生生挤出来的。
说是当炮友，但宋迟还没做好这个随叫随到随上床的准备。
“不是。”谈墨也像是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他闭了闭眼，道，“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宋迟到现在某个部位还隐隐作痛。他早该知道的，谈墨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就是觉得他干净又好骗，压根就没想跟他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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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更难受了。
谈墨余光扫到宋迟又开始哭，心头一抽。
“我要回家。”宋迟抽抽噎噎地说。
谈墨没说话。车子安静地驶出校门，一直开到宋迟租住的公寓楼下。
宋迟一句话也没跟谈墨说，车还没停稳就去拉车门。
“咔哒”一声。车门上了锁。
宋迟：“……”
“开、门。”他回头咬牙切齿地盯着谈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红彤彤的，像无数次在床上被弄得一塌糊涂时的模样。
谈墨看着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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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迟失了耐心，又难过的要命，这样的对峙简直就像是凌迟，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后天来接你。”最后男人这样说。
宋迟想说“不必了”，但还是说不出口。
他和谈墨对视着，男人深邃的黑眸里酝酿着他读不懂的情绪，看着他时沉沉的爱意像是山谷的雾霭永不消散。
他还是爱着自己的。宋迟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
但为什么他爱的永远是自己最容易消散的东西呢？他迷恋他斑驳岁月中的天真肆意、他年轻柔软的身体和蓬勃的生命，却唯独没有他真实而滚烫的心。
宋迟转身上了楼，一次也没回头，也没说“再见”。
两天时间过的很快。宋迟把手机关静音埋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醒来时一照镜子差点被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给吓死。
他洗了个头给自己拿了个苹果准备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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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在手机上给他发信息问他啥时候回家。
宋迟想了想，给她回了个电话。
“怎么？想起来你有个妈啦？”那边传来麻将被齐刷刷推倒的声音，宋母中气十足地吆喝“胡了”，然后一边喜滋滋地收钱一边冲自己儿子道。
“你可赶紧回来吧，过段日子就该阴历年了，你要是再敢不回来我就拦不住你爸要二胎了。”
宋迟心道那可赶紧要吧。
然而刚要说话，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干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