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泱及笄礼的那日天色明朗,春色初探,微风正好。
侍女们捧着华服锦衣候在外间,有新来的侍女偷偷瞧上一眼,华服以金线绣出繁复花案,以宝石点作花蕊,下摆用了罕见的流光锦,摆动间会泛起粼粼波光,贵不可言。
“好金贵的衣裳,这一件,怕是要抵寻常人家半辈子的衣食!”侍女忍不住感叹一声。
呈衣裙的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不由掩唇一笑,说:“皇后娘娘从江南名绣坊调遣了二十位绣娘,连夜交替绣了一个月呢,都道名绣坊一绣品值千金,这天底下,怕是也只此一件了。”
“得皇后娘娘厚爱,四小姐真是好福气。”侍女说。
大宫女笑道:“生在谢家,才是好福气。”
内间的珞泱一番沐浴熏香后,由人簇拥着坐到黄木梨花镜前,长公主执起了梳子,亲手为她梳理一头顺滑乌发。
镜中少女雪肤花貌,犹胜娇花照水,一双含情眸潋滟动人。
长公主的贴身侍女臻彩呈替着束发钗子,打趣道:“今日小姐的及笄礼后,将军府的门槛怕是要被求亲的公子们踏坏。”
“来便来罢,索性挨个送一面铜镜,让他们好好照照,省得一个个的尽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公主冷道。
“母亲!”珞泱转头埋进长公主的怀中,“您答应我的,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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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笑着抚了一下女儿的头发,语气柔了下来,说:“自然,你喜欢什么样的母亲都能给你找来。我的宛宛,要嫁一等夫君,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可不要被旁人诓了去,你以为,皇后多次朝你示好是为何?皇后母族势弱,皇位上那个又是个病秧子,她没有儿女,只能想办法攀上谢家来壮大母族,你的亲事,她可惦记着紧呢。”
“不怕,我有母亲在呢,谁都不能越俎代庖。”珞泱在长公主怀中蹭了蹭,长公主爱熏冷香,可她却觉得十分温暖。
她前世没有母亲,父亲也早早离开,伶仃一人久了,虽然羡慕过,却也习惯了。上天似乎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前世没有的,这一世都赋予了她,身在蜜罐中,难免患得患失,怕只是一场黄粱梦,唯有此刻,来自长公主怀中的温暖,让她安心又舒适。
女儿像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中蹭,可爱得紧,长公主的心都融化了,可她还记着时辰,笑着嗔怪道:“刚梳好的头发呢,又将它蹭乱了。”
将军府的礼帖以长公主的名义早早便送了出去。午后良时,皇后的凤撵停在了将军府前,率着命妇们依次落座。
在礼官的唱词中,皇后亲自为珞泱加钗,依次进行了三加三拜,繁重的礼服上身,堂上众人眼中难掩惊艳,暗叹谢家女好颜色。
待礼毕后,来自皇宫的圣旨已至,宣旨的太监一脸喜色,拖起长长的调子,高亢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镇国大将军府四女,温良端厚,秉性柔嘉,着即册封为新宸郡主,从一品,赐封地舞阳,钦此。”
堂下礼客们面面相觑,大将军位极人臣,已无可封,圣上竟又从谢家儿女开始分封,曾经的四大世家早不能平起平坐,如今谢家这般势大,属实引人惊骇。
“奴在这儿,先恭贺新宸郡主,恭喜大将军与长公主了。”大太监微微躬了身,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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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妇们不愿放过这个献好的机会,争先恐后地夸赞起来。
皇后说:“听闻三郎向太学递了莞儿的名字,不如先随我去长乐宫小住半月,这几日宫里在给二公主挑伴读,热闹着呢。”
公主的伴读是在世家贵女中挑选,珞泱的郡主倒是封得巧妙,若没这个封号,怕也在名册之中了。
皇后心里有她自己的算计,可这算计又恰到好处,即便让谢家知晓了也不会小题大做,珞泱索性应下。
安石道人离开金陵时曾替她算过一卦。
他芒屩布衣,不似其他山间道人那般仙风道骨,拄着轻杖对她说:“老头我替你算过了,你那心上人这次仍是个死于权谋斗争中的命,倒是你,这一世幸福美满,喜乐安康。”
“何以幸福美满,喜乐安康?”
“殉国之举,天地动容,你瞧,那史书,不也还记着你么?”
御书房内,安德广低着腰将药呈给座上天子,唤来小太监端上新的热茶点心,说:“陛下今天看了两个时辰的折子,不如休息片刻?”
承和帝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叹道:“朕养了一群豺狼虎豹,雁平十二城的战事刚休,这群人就惦记上铁甲军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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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王府不在了,吴将军年迈,西边兵权无主,平西王的心腹都除去了,余下的将领始终不够,朝臣们许也是担心有祸事。”安德广小心地替皇帝锤着肩膀。
承和帝将药汤一饮而尽,道:“刚打退北梁,西边的那几个小国罢了,不敢动兵,严冬刚过,他们没粮食,这仗打不起来。”
安德广说:“吴将军卸甲归乡,陛下总要派个将领接管的,依奴看,与其听朝臣们争举,不如自己决断。”
承和帝深思半晌,始终觉得不妥当,只道了句“不急。”
安德广顿了片刻,说:“奴婢是个愚笨阉人,不懂这些朝野大事的深义,只是瞧着陛下拖着病体始终闷闷不乐,奴婢心里发愁,只恨不得替陛下来受这遭罪。”
“你懂事。”承和帝说:“不似那朝堂之上的人,只会给朕抛难题。”
门外的小禄子闻见屋内话语止了,便探出了头,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萧世子到了。”
“进来吧。”承和帝将药碗放至一旁,安德广自觉将其收走,带着一屋子的侍从退下。
萧执今日穿了影卫指挥使的官服,黑金束袖,靛蓝下摆,发带将乌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清贵中难得带了丝少年气。许是路过花园,身上还沾染着早春湿润的花香,少年生了一副绝顶漂亮的好相貌,眉目却孤冷如水。
他照旧在门外取下佩剑,挂在一旁,几步走进了御书房,向承和帝行了礼,“北梁公主身边的侍从排查完了,抓出了两个细作,与其通信的是画清阁迟岚身边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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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和帝沉思,道:“直接将细作安插在质子身边,北梁帝不至愚蠢至此,可找到了信件?”
“信件的语言是自创的文字,鸿胪寺无法追查出。”萧执目光转向桌案,说:“除了信件外,还有一张辽地的兵防布阵图。”
辽地,正是当年平西王镇守的地方。
御书房一时陷入沉寂,承和帝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萧执,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淡声道:“边陲小国,也觊觎起了不属于他的肉。”
萧执似乎没有注意承和帝,眼眸微垂,说:“小国手段,非愚则诬。挑拨大周与北梁的关系,想趁机赚取辽地的好处。”
承和帝轻咳一声,笑着道:“边国小民,不足为患。”
“阿执,已过晌午,陪朕去用膳吧。”承和帝安抚地拍了拍萧执的肩膀,转过书案,去了正堂。
门外候着的安德广很有眼色地唤小太监去传膳,恭敬地上前来伺候,见二人之间沉默,便笑着道:“世子爷去了边关一遭,看起来更有魄力了,奴才就想起了陛下年轻时的样子,少年英才,世子爷像极了当年的陛下呀。”
萧执虽是皇室之人,与承和帝的亲缘却远了十万八千里,二人外貌和性子都无半点相似之处,安德广这番无稽之谈,却投了承和帝的好。
“阿执瘦了,边关的风沙熬人。”承和帝侧头问安德广,“前日西域献的两匹玉狮子可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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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广躬腰笑道:“在呢,听闻那照夜玉狮子是西域名驹,金贵得很,御马苑的人小心照料着,奴婢前些日子去看了一眼,那玉狮子通身雪白,足足有八尺之高,实在是罕见。”
“一匹留给阿执,另一匹……”承和帝斟酌道:“赐给大将军府吧。”
“可巧,今儿正是谢四小姐的及笄礼呢,呸,奴才嘴笨,该是称新宸郡主。”安德广应和了一句,随即便吩咐了下去。
承和帝品着清酒,说:“那孩子我记得,她身体太差了,当年出生后高热不退,先帝与孝仁皇后很是忧愁,后来来了个道人,说是到她及笄之前都不能待在长安,倒是奇事。”
“安石道人?”萧执问了一句。
“是了,他怪得很,当年先帝请他做帝师他不做,倒是爱教一些寒门子弟。”
承和帝庶子出生,没有强大的外戚能够依靠,一路摸爬滚打坐上这个皇位,却常年受困于世家贵族的权柄势力,他心里有扶持寒门之意,对安石道人也带了一丝赏识。
萧执说:“才者多怪,天下正是有这样的怪人,陛下才能广纳英才。”
承和帝叹息一声,“广纳英才谈何容易,朕常常怜悯寒门子弟无书可读,空有一腔报国热情却不能实现。”
“臣见安石道人于浔阳办置柴桑书院,广收天下寒门书生,一时间引天下读书人风靡,世家子弟们为了求学竟偷偷藏了身份混进去。”萧执顿了一下,接着道:“安石道人是有雄才之人,太学也安常守故多年,适宜开辟新学,引进新的学术与寒门,此举可堪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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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相当于将柴桑书院并入太学!
“甚妙!”承和帝拍手,喜悦跃上眉头,随即吩咐道:“阿执,整顿太学一事若交给朝臣,他们难免有私心,你与尹相一道,先带着朕的意思择日去一趟浔阳。”
浔阳郡,常王萧成。
“父皇怎么会突然要整改太学?”
萧成狠狠拂袖将一桌茶盏甩到地面,一声清脆的响声溅开,下人们压低了头,噤若寒蝉。
他将长安传来的信件点燃,攥紧了拳头,“萧执,定然是他!好一个萧执,倒反将我一军。”
常王失宠许久,自被发配到封地就未得过召见,此番借着当初碗水之恩请安石道人开书院,便是知道天子欲提携寒门,想投其所好。
现下倒好,自己的好处未捞到,反为别人做了嫁衣。
萧成恨得呕血,咬牙切齿地交代下人,“去请纪先生和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