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推拉玻璃门,纪妈正在窄小厨房里忙得团团转,铲子咣咣磕在锅边,头顶抽油烟机轰鸣作响,仍熏得半屋子都是油烟呛人气味。
听纪浩喊,她头也没回地没好气道:“什么猫,不知道野猫身上有跳蚤会咬人,一天天的,什么脏东西都往家里带。”
纪浩道:“纪钧门口捡的,妈,就一只猫,咱家又不是养不起。”
纪妈声音登时拔高了不少:“纪钧门口捡的?他门口东西你也敢乱捡,想害死我跟你爸,赶紧给我扔回去。”
火气这么大,纪浩心里犯嘀咕。他妈指不定打麻将又输了多少钱。
输就输了,到头遭殃的还是自己。晚上又不能尽情玩电脑了,不然肯定要挨骂。
他哀叹着,四下翻动找出根长绳子,不顾猫的挣扎,套住脖子把它拴在了餐桌腿上。
他道:“我问了,纪钧说不是他养的,指不定外头跑进来的,妈你过来看看,这猫多好看,白白的又干净,说不定是名牌猫,养在家里多有面子,到时有亲戚问就说咱拿钱买的。”
下班回来的纪爸推开门,正好听见后半截,问:“什么名牌毛?”
纪妈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哐地往餐桌上一放:“还不是你儿子,从纪钧门边上捡回来一只猫,说要搁家里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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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貌和纪浩有三分相像,人瘦脸也显得干瘪,烫着一头短短卷发,稍微沉下脸,比高出她一头的纪爸还要有凶相。
她跟纪浩道:“不准养,你不嫌晦气我还嫌,没听周围街坊邻居怎么说的。”
纪浩不敢顶嘴又不愿意,嘴一撇,扭过身不吭声了。
纪爸脱掉外套,坐在桌边看了看猫,没当回事:“孩子想养就养了,说这话干嘛,纪钧门口的怎么了,你们妇女就会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我瞧这猫挺机灵的,单位那个谁还会专门花钱买猫回来养,丁点大,又吃不了多少东西,给浩浩留着吧。”
纪爸前两年胜任小领导,工资涨了一截,连带家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变得比从前更有话语权。
纪妈没回话,摘掉围裙回身进厨房,找出碗筷冲洗得冲天作响。
纪爸捞出瓶啤酒打开,看了眼桌上菜色,跟逗猫玩的纪浩道:“去,浩浩,下楼叫纪钧过来一起吃饭。”
纪浩没应,纪妈先在里间道:“叫什么叫,天天叫过来,马上搁咱家吃成习惯了,那是你儿子吗?这时节青菜都一天一个价,肉有多贵知不知道,自己儿子瘦成人干了也没见你叫他多吃点。”
纪爸好脾气道:“不就来了几回,多双筷子的事,他一个孩子自己在家能吃上什么好东西。”
一转头道:“快去浩浩,跟纪钧说我有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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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浩不太情愿起身,喊道:“妈,我去了。”
纪妈没应答,里头又是一阵哐哐响。
纪浩趿拉着拖鞋出门,剩于赋然孤零零被栓在桌腿边,抬起爪子挠挠耳朵。
这家人是属大喇叭的吧,他抱着桌腿痛苦想。
幸好绳子不粗,没打死结。别人是指望不上了,等晚上没人应该自己能挣脱跑掉。
纪爸给猫夹了颗花生米,猫闻了闻,没吃。
他啜了口酒,交代纪妈:“孩子来的时候你对人好点,别总说些不上台面的,这孩子知礼懂礼,从小听话,我看啊跟永新一样,以后是个有出息的,也能当个知识分子进大学给人教书。”
“我对他还怎么好。”纪妈端着最后一道青菜出来,往边上一搁:“跟他爸一样能有什么用,读了十几年书,开车出个事还不是全没了。”
纪爸咂咂嘴:“行了,以前永新夫妻俩来哪次没带东西,逢年过节就给浩浩买衣服包红包,你那件羊绒大衣还不是人专门从国外给你带的,人才走大半年,你也不怕外头人看笑话。”
纪妈神色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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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钧跟着纪浩上楼,进了门,先瞧见桌腿边缩得一团跟兔子似的猫。
“大伯,大伯母。”纪钧笑着喊人。
他天生模样好,个头高高的,微笑时颇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盎然光彩,兼之有礼貌,不大屋子仿佛都因对方踏足而生出辉色,举止一团和气,任谁见了都当面说不出苛责的话。
纪爸忙道:“来了小钧,没吃饭呢吧,快,你大伯母今天炒了好几个菜。”
纪妈也在一旁僵脸笑笑,示意他快坐。
纪钧哎了一声,坐下,看眼巴巴盯住自己,又趴下不动的猫,对纪浩笑道:“早上它不留神跑走,我以为你养猫要没戏了,还想跟你说一声,结果还是跑你这来了。”
纪浩一心惦记晚上的电脑游戏,耷拉着眼皮兴致不高道:“哦,用不着你,我在楼道抓着了。”
纪钧点点头,想到什么,道:“最好带去绝下育,去外面的宠物医院,应该几百块,我同学也有人也养猫,不然听说发情的时候会乱叫乱尿,还会咬人抓东西。”
纪妈一听,更不乐意了,碍于有纪钧在才没撒火,压低声音道:“这么麻烦养来干什么,你等会吃完饭就给我扔出去。”
“哎呀妈。”纪浩不耐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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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多大了,想养只猫都不行了。
于赋然吭哧吭哧越过半个桌子,踩在纪钧鞋子上,头钻进宽松裤管,抱住他小腿又抓又啃。
他忿忿想,好歹是睡过一夜的交情,不救我我不怪你,你妈哒还竟然想害我,什么人啊,我怎么这么命苦。
脚边毛茸茸的,有东西在脚踝上蹭,尖利爪子和湿漉漉小小的牙齿磕在皮肤上,所幸力道不重,应该没有出血。
纪钧不动声色抖抖腿,低头瞥毛球一眼,三分残留笑意里,仍能瞧出意味深长的不愉神色。
像在说:你再咬我一口试试。
于赋然被这一眼定住,好猫不跟人斗,甩甩爪子,若无其事扭开头,假装兴趣去拨弄纪爸扔的那颗花生米去了。
饭到一半,纪爸想起要跟纪钧提的事。
他搁下酒杯,两边脸颊泛红,岔腿打了个嗝,问纪钧:“你爸妈那事,要给人赔的钱还没赔完是吧?还差多少来着?”
纪钧顿住手,筷子在没怎么变少的半碗饭里拨了拨,垂着眼道:“嗯没有,还剩二十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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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爸叹道:“哎,二十多万。”
说多不多,可说少也绝对不少,他们这边是老城区,房子都是二十多年前建的老旧小,就这条件,外头还叫价一万多一平,二十多万已经够付个首付了。
“真是,叫谁谁也想不到。”纪爸明显有些上头,往后一靠,絮絮叨叨开了话匣子。
“你爸那时,前一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过两天要回这边住住,再回去看看你奶奶,又说什么给你和浩浩定了去上海欢乐水世界的票,等你们中考完就带你们去玩,结果再隔一天就接到电话,说你爸妈在二环路那边出了车祸,车里还有一个孕妇。”
“唉,那天还下着雨,我一听就知道坏了,赶紧推着电瓶车往那赶,到地方还是已经晚了,一车三个人四条命,现在想起来……”
“你爸以前多斯文的一个人,年纪轻轻评上副教授,你妈也是附近初中教书的,我在单位说起他们俩,别人都不知道有多羡慕……”
又来了,纪浩埋头扒饭,心里翻白眼,他爸就喜欢在饭桌上叨叨,要么教训人,要么翻来覆去讲那几件快被嚼烂的旧事。
而且每次说起二叔,都要提一嘴欢乐水世界。
最后不还是没去成吗。
别说去水世界了,纪钧中考差点都没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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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想,从小到大次次拿第一有什么用,连累得我天天被我妈骂,游戏都没得玩,临到最后还不是跟我上了同一所高中。
以后考不考得上大学还不知道,就算考上了,没有学费照样上不成啊。
谁不知道纪钧爸妈开车出事害死了人,要赔给人家里两百多万,新房子卖了都没还完,剩下二十多万全在纪钧身上背着。
纪爸还在说。
眼看越扯越远,纪妈早听腻歪了,给纪浩夹了一大筷子肉,道:“吃饭还非要喝两口,喝就喝,絮叨个没完,跟你们领导别的没学会,学了一堆烦人毛病回来。”
纪钧本来默不作声听着,闻言笑道:“是了,看来大伯以后也能升到单位一把手。”
正耸眉的纪爸顿时舒坦了,跟纪钧啧道:“我跟你大伯母这辈子都没有过默契,跟她说不明白,还得咱爷俩聊。”
纪钧:“大伯母是故意呛你,想让你少喝点,毕竟对身体不好,我妈以前也经常说我爸。”
他笑吟吟的,不经意间瞥见不知何时来到脚边,老实蹲坐不作声的猫,用手指在碗沿沾了颗米粒,俯身递到它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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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赋然回过神,仰头望向对方,先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想到有任务在身,于赋然纵然不情愿,仍顺从张嘴咬走那粒米,还不熟练地不小心舔到对方手指。
纪钧十分自然地抬手在他胸前浓密毛发里擦了擦。
于赋然:“……”
于赋然一边骂街一边埋头狂舔,梳理被他蹭乱的毛毛。
纪爸长舒口气,道:“前几天有人来我们单位问房子,一家四口刚搬来,打算在这附近租房,我这样想,小钧,要不你就上来跟浩浩一起住,他那屋肯定够住,楼下那房子呢就租给他们,每个月还能收个千把块钱。”
他道:“你一个小孩子,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过来我们家有吃有住,也省的我和你大伯母天天操心。”
纪钧抬眼,轻掠过对面的纪妈和纪浩。
两人面色各异,尤其前者,望向大伯的眼神是遮不住的锐利,可见这事没有提前经过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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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面前是吃了十几口还余一小团在碗底的米饭,和靠近碗边的两盘子透亮菜汁。
菜已经差不多夹完了,但纪钧仿佛仍能闻到那掺杂大蒜气味的,植物茎叶特有的清苦甜腥味道。
“哦。”他轻声应道,面色平静地坦然问大伯:“那收过来的房租要交给谁啊?”
纪爸酒后声洪如钟,大手一挥潇洒道:“当然是给你了,那本来就是你爸妈的房子。”
纪钧望着大伯母明显松懈下来的神色,还有纪浩快要撇上天的细瘦眉毛,忍不住垂眼笑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大伯替我出主意。”
他搁下筷子,肩背始终直挺,不见半大孩子独身做客时该有的局促窘迫,好似他才是这家人的儿子,而不是旁边歪着身子快要把脸埋进碗里的纪浩。
“不过这事还是算了。”他叹出今晚第一口气,状似无奈道,“房子被过在奶奶名下,当初就拦着不让卖,说她和爷爷以后进城住,而且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要知道我把房子租给别人糟蹋了,说不定一时气急,还要像上次那样,专门再赶过来给我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