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沿着下塘小路,一路跃过山丘来到那开满竹兰的山涧入口,宋吟这几日大病初愈,被清粥小菜补得没了元气,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幸而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村民。
进入山涧,饶是他这种从小见过无数珍贵花草树木的人,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
从来没有一种花能紫得这么纯粹,那么诡异,花瓣像是被人为撕裂开一般,仰着一张开着黄蕊的脸,齐刷刷的对着两个不速之客。
然而现在可不是赏花的时候,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山谷深处,人高的花枝隔绝了视线,满目的葛藤与带刺的灌木在脚下蔓延。
一不小心脚腕被一根葛藤绊住,宋吟踉跄着栽倒在地,肩膀摩擦的剧痛让他半天无法吭声,因着疼痛而起的,还是滔天的气愤,他回头对着正在奋力相扶的女人吼道:“这就是你说的藏身之地?”
难道就靠这满谷的花遮人耳目吗?难不成她以为来的都是怜花惜玉的人?
青竹扶着他,安慰道:“这里是竹兰村最僻静的地方了。”
宋吟勉强又行了几步,实在支撑不住,只能就地靠在一株参天古木旁休息。
青竹直起身向四周观察了一番,平日里因着听猎户说山谷深处有狼,所以一直不敢深入,如今看这古木参天,荒草无际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发憷。
山谷深处是否有未知的危险,她也不知道,只能带着他去冒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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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小溪潺潺而流,她随手摘了一片葛叶,把它弯曲成漏斗的形状,然后慢慢靠近小溪,装了一些水。
“你先喝一点水。”青竹把叶子凑到他嘴边,让他润了润唇。
此时,山谷外蓦然飞进来几只乌鸦,身子放低,横擦着花海飞过来,粗哑的鸣叫声在山谷回荡。
宋吟咬着牙,以剑柄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他道:“继续走,我想他们已经来了。”
青竹顾不得多问,只能跟着他沿着小溪继续往前走去。
密林幽暗,即便外面是艳阳天,也透不过一丝阳光进来。
走不完的花海,看不尽的紫色光韵,青竹第一次对自己喜爱的花产生了眩晕的感觉。
终于,在半个时辰的艰难跋涉之后,两个人走到了一处山壁前,从这里望上去,漫山绿色的葛藤,与山下的花相比,同样的壮观。
宋吟仰头看着这倾斜的坡面,心里暗忖,若是他没有伤,也许还能攀着这些藤蔓爬上去,可现在,他终于尝到了一点穷途末路的滋味。
他们沿着山壁摸索过去,企图找到一条能翻过山谷的路,路没有找到,倒在临近溪旁的侧柏下,找到了一个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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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不深,走进去能闻到里面浓重的土腥味,一具幼狼尸体已经腐化成灰了,大约是因为母狼已经被猎杀的缘故。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青竹小心的提着意见。
宋吟沉着脸不说话,钻狼洞其实跟钻狗洞没什么区别,他这么高的身躯在里面连坐下都显困难,不被发现则已,被发现了,命丢了事小,一世英名都得被抹杀掉。
青竹哪里理解他的顾虑,她只想拼尽全力帮助他不被抓住而已,她钻进洞里,把里面的枯枝和狼尸清理干净,又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铺在阴冷的地面上。
“你去躺一躺吧,我在外面帮你守着。”见他站在洞口没有动作,青竹只得上前劝阻,一近身,却发现他捂着右臂,脸上苍白一片。细看之下,他胸膛上已起了一团如水渍般的晕染,应是刚才摔倒时绷开了伤口。
这荒郊野外怎么能处理伤口呢,她急得团团转。
突然她想到平日里采花时,时常在溪边见到夏枯草的踪影,小时候在村里被刀割伤手的老人,就是随手扯这种草敷在伤口上止血。
想到这里,她连忙到溪边仔细搜寻起来,夏枯草一般要到四月才开花,没有开花的样子,跟一株野草差别不大,她一点点翻找过去,终于在湿地上找到一簇。
她撕下自己的一片衣摆,把草药包裹在布中,用石头用力砸碎,然后回到宋吟身前。
人在紧急的的情况下,也顾不了许多了,她主动攀住他的手臂向他说道:“你蹲下来,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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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她眼里的笃定让他相信,她手中捧着的那团事物,真是什么灵丹妙药,又或者失血的痛楚让他来不及细想。
他蹲下身来,任由她拉开自己的衣襟。染血的纱布被一层层解了下来,露出里面未经愈合又重新绽开的狰狞伤口
青竹把药草全部涂到他的伤口上,看着青黑的汁液和着血在他的身体上流窜,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终于,血不在渗出。
疲备的宋吟终于放下了自尊,躺进了那幽暗的洞穴里。
洞穴在侧柏掩映下,还算比较隐蔽,他感觉全身的热气从脚底慢慢向头顶聚拢起来。灼热的呼息,喷覆在岩洞上,又从石壁上反回来,周而复始。身下是北国凝聚千年的寒冰,头上是南国八月的艳阳,冰火交加,痛不欲生。
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感觉到有人从洞口爬了起来,一只冰凉的手掌贴到了自己的额间,像久旱遇到的甘霖一般,让人通身舒畅下来,然而,这舒畅只有一瞬间,那只手很快就要离去,他情不自禁的用力抓住它,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青竹挣扎不及,吓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放开我。”
“别走。”宋吟嗫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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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道:“我去想办法找些东西,让你暖和一点。”
然而她刚爬到洞口,远方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把她吓得怔在了洞口。
原来这山林间,真的有野兽。
“你听到了什么?”身后的人声音虚弱,但是已经稍稍恢复了神志。
青竹回过头来,声音里发着抖:“不知道,好像是老虎……”
他们摒息静气的注意着四周的响动,既盼望能再听到那声音,又害怕再听到那声音,若能听到,至少能从那声音辨别它离此的远近。
过了不消一刻,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由天上直冲而下,在山谷中形成回音,轰隆隆不绝。
“是雷声。”青竹惊惶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惊蛰还未到,这春雷声,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了些。
危险暂时一过,宋吟又渐渐陷入了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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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次醒过来时,洞口已是黑黯一片,侧柏的阴影伴着无数虫鸣鸟叫袭卷而来。
宋吟伸出手,往前探了探,壁上的沙石被手指拂下眯住了眼,他喘息了两声,坐起身来,拿着剑又往周围试探了一下,没有动静,没有人影。
山洞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那个女人已经跑了?
内心升腾起些许挫败,他跌跌撞撞爬出洞口,靠着灵敏的耳力,摸索到了小溪边,俯身喝了两口生水,缓解了喉中的干涩。
一阵寒凉的雨被风裹挟着扑面而来,他还没来得及抹下眸上沾染的水滴,突听旁边草笼中传来窸窣声,他连忙拔剑严阵以待。
大约是湛亮的剑光,吓到了对方,一个女人的惊呼声被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宋吟道:“是你?”
青竹小心翼翼的来到他身前,扶住他的身体,奔波的劳累让她喘息不定:“是我,趁你睡着时,我去外面探了探消息。”
宋吟来不及责备她的鲁莽,连忙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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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起了些热汗的身体被冷风一吹,让青竹猛的打起寒战来,她摇了摇头:“我刚爬上入谷的山丘,就看到外面亮着很多火把,还听到很多人的叫喊声,我不敢细看就赶回来了。”
宋吟喃喃低语道:“看来他们要在这里搜一夜了。”
青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人被骇得不轻,她问道:“村里的人会不会有危险呢?”
宋吟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才道:“不会。”
青竹顿时放下一颗心,声音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那就好。”
两个人在黑暗里摸索了半天,回到了那个废弃的狼洞里。
青竹从怀里掏中上午在集市上买的葱油饼,塞进他手中:“你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葱油的香味扑入鼻间,瞬间勾起了人的食欲。
宋吟也不客气,接过来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青竹听着他吞咽的声音,感觉齿间的唾液在疯狂的蔓延着,这一天她尽忙着来回赶路了,连一口东西都还没吃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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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东西,宋吟终于觉得力气开始慢慢回到了身体里,寒冷的空气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熬了,他随口道:“明日我要翻过这山去。”
“啊。”青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回村子了?”
宋吟道:“他们既已找到了这里,村子就不再安全了,我回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青竹为难道:“可玉良让我照顾你,如果他回来没见到你,一定会怪我的。”
宋吟嗤笑:“等他回来,我怕是早已经死了。”
青竹继续劝道:“你若是实在害怕,也可以躲在这里,我每天带伤药和吃的来照顾你,等伤好了你再离开。”
宋吟轻轻躺了下去,卧在尚有余温的地上,隔着层层山石,望着看不到的苍穹。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人说这么多的话,在这深山老林中,他早不是那个运筹帷幄,驰骋沙扬的战神了,只是一个可悲丧家之犬。
他幽幽道:“你以为你还回得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