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玉城岸,两岸烟柳似雾生。
清晨,整个竹兰村笼罩在一片轻薄的雾气中,层林叠翠,好似一个世外仙境,悠然中又透露了几分田园山色的朴实感。
一座竹篱小院坐落在村头池塘边的高地上,门前左边有一株粗大的李树,似枯木的枝桠上已开始绽露新叶,右边有一窝细竹,绿叶萧萧,轻掩着柴门。
“青竹,你在做饭吗?”
一个身量矮小身着葛衣布裙的年轻姑娘站在篱笆外踮脚向院内望着,春风轻寒,身上单薄的衣衫抵不住寒意,使之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正在烧火呢。”一个轻柔的女声从院落右边的厨下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同样朴素身量稍高的姑娘走进了院里,拉开了院边的竹门,不同的是,她头上别了一枝素钗挽起了半笼青丝,已是初为妇人的装扮。
门外的姑娘走了进来,把手上提着的一个篮子递了过去,半篮子荠菜,翠叶上还带着露珠:“喏,我采了一些野菜,你拿去煮粥喝吧。”
青竹接了过来,脸上满是欣喜:“你什么时候去采的,怎么不叫上我呢?”
那姑娘笑了起来,年轻的脸上,看不出愁闷和贫苦:“早上跟娘去田间除草,看到了就顺便摘了些,想着你爱吃就送来了。”
这厢话还未完,池塘对面的黄泥矮屋里钻出个中年妇人,遥遥向这边喊话:“秀荷,快回来烧火,我忙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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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秀荷的姑娘吐了吐舌头,向青竹努了努下巴:“你快去做饭吧,我回去了,迟些我再来找你,咱们去山涧里摘花,正好竹兰花开了。”
青竹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她提着篮子进了厨房,灶台上半瓮青米还未来得及下锅,锅面上已是蒸汽寥寥,她打来水,把野菜细致的清洗干净,又切得碎碎的放在一旁备用。
一根木材添进灶中,火势渐渐的大了起来,趁着锅中粥还未熟,她从屋角的旧泥缸中舀出一些谷麦麸皮来到院落右边的鸡舍里,添喂鸡鸭,再把要去采花的背篓和剪子找出来,在磨刀石上磨研锋利,等一切杂事做完,回到灶下,锅里已是沸腾一片。
未几,清粥咸菜上了桌。紧挨着高堂的木桌分布了两根板凳,她面对着空落的对座,慢慢地吃了起来。
习惯了这种清贫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比起旁边院落里夫妇日复一日的争吵,无数孩童打闹嬉戏的烦扰,别有一种清静自在的感觉。可惜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守着活寡的可怜妇人,丈夫在新婚之日就从军未归,钱粮只能自给自足,活得还不如真正守寡的妇人们,至少她们有儿有女,每月祠堂里还有钱粮接济。
可是她心里别有一种感觉,她无父无母,由族中几个亲人帮衬长大,从小东奔西走,无处落脚,直到嫁过来才算真正竟义上有了一个家,她对这个家的感情,远比夫妻之情或父母亲情来得更加深刻,所以旁人看来她是寂寥的,其实她内心十分充足快乐。
吃过饭,早春的暖阳便出来了,从竹间枝叶的疏漏渗下,像一地亮闪闪的金子,薄削的素衣在身上也有了暖意。不消一个时辰,秀荷如约来到,她换了身更为耐脏的衣服,把两袖撸起,露出一截麦芽色的肌肤。
从池塘边小路出发,翻过一个小山丘,就来到了一处断谷的山涧,一线小溪潺潺流过,两岸竹兰草茂茂而生,淡紫色的花朵争相开放,满谷的紫,像一层紫色的天,其间点缀着玫红色的酢浆花,像天上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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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边剪着花枝,一边絮絮的聊着天。
秀荷摘了一朵花别在发间,幽紫的花瓣衬得花心的黄蕊十分娇俏,她席地坐在草笼中,捻着爬到手臂间的蚂蚁。
“青竹,我十月就要出嫁了,你说嫁人好玩么?”
青竹闻言不免失笑,她看着秀荷稚嫩的脸庞,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不好玩,嫁了人,你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玩耍了。”
秀荷一脸不信:“那你呢,你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青竹摇了摇头,额上因为艳阳的炙热起了些嫣红:“我不一样,我嫁的这个人……嫁了人跟没嫁人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
秀荷倒是很老成的叹了一口气:“玉良哥去从军了,没个十年八载的不会回来的,还好我要嫁的那个人是个农户,虽然没什么出息,倒比你好得多,至少往后都能在一处。”
与秀荷订亲的是村中大佃户,王家的三儿子,名叫王麒。王家是村中唯一能上得起私塾的人家,能认识两个字便在村中有了些威信,那山堡上青砖石瓦的三间大房,也赫赫有名,人人都叫它王家宅子。
秀荷家很清贫,能攀上这么个人家,也得益于她的相貌,她脸庞丰满,鼻头圆润很有几分福相,人人都说她旺夫。与之相比,青竹长相清秀,下颌微尖,唇梢淡淡,胜在有一弯上翘的唇角,中和了她的清淡,让她显得温柔可亲。不过这不是什么优点,至少对竹兰村的人来说,她颇有克夫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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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荷促狭地伸手捏了捏青竹的腰,惹得对方一阵瑟缩,她笑道:“其实玉良哥不在对你也有好处,你至少不用像那些女人一样一窝一窝生孩子,生得腰腹臃肿,你的腰我一只手就摸过来了,真是让人羡慕。”
青竹苦笑了一声,这也正是她的烦恼之处,她腰线过于纤细,胸臀又过于丰满,在这民风颇为老旧的乡间,很受旁人奚笑数落。未嫁时,在邻村的时候,就常被年轻男子轻薄,甚至被那些一脸老派的长辈吃过几次豆腐,她既羞又恨,从此以后便酷爱穿宽于身形的粗布衣衫,把整个人罩起来,自卫似的掩藏着自己的缺点。
背篓里的花束簇拥成一团,手爪似张扬美丽的花瓣,苦涩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这样一篓花背到灵秀镇去卖,至少能换取十文钱。
这里春天有竹兰,夏天有莲蓬,秋天有菊花,冬天有腊梅。竹兰村的姑娘们每年就靠着这些赚取自己的零花钱。
灵秀镇在离竹兰村十里外的地方,是个人口大约五千人的小镇,因为附近的村落都相隔不远,人们便把那里当做一个贸易地点,蔬菜,桑麻,牲畜全都推运到这里买卖,每逢双日一次大集,热闹非凡。
两个人在集中找了一个空隙放下背篓,不消一刻便有人前来相看,都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姑娘们,有买花去戴的,也有去装饰屋落的,总之这种竹兰村特有的花卉很受这里的人喜爱。
等到花全部卖完,两个人一人拿了一吊钱在集市中闲逛,即便不买,也想看看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经过一家布庄,秀荷把青竹拉了进去。
“娘说,让我做一件新衣,你帮我看看用什么颜色的布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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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荷拉了一匹桃红色的细棉布往青竹身上比划,青竹不由自主的仰身抗拒着,这样娇嫩的颜色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于招摇。
秀荷又拉了一匹姜黄色的比照了一下,叹道:“你白嫩些,姜黄也撑得住,不过我觉得还是桃红的最好,显得人都精神了起来,要不我就要这个吧。”
青竹笑道:“你要做衣服,何必在我身上比划,你自己觉得合适就好呀。”
秀荷撇了撇嘴,满脸无奈:“我太黑了,要养一养才行,你比我白,帮我试一试么。”
青竹奇道:“我若是试着好,你穿着不好,那怎么办呢。”
秀荷凑过来,悄悄附着她耳朵道:“我娘说用蚌壳研成粉末敷脸就能变白。”说着她又叹道:“要白也得几个月后了,趁这个时候你帮我试了最好,免得我选了适合自己的老气布料,又被娘骂。”
青竹手指纤纤抚过几匹轻纱布料,眼中倒有几丝向往,不过很快被囊中的羞涩压抑住了:“要我的话,就选这匹藕荷色布料做一件长衫,下面再做一条白绫裙子,肯定很漂亮。”
镇中富户刘员外的千金就是这种装扮,她来买花时青竹见到过,一身新装很是惹人艳羡。
秀荷摇了摇头:“不行,太素了,我就喜欢这种红得妖俏的。”说完便唤来裁缝为她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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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是个年过五十的大娘,大约眼神不好,又兼店里人多未能听得太清,以为是青竹要做衣,拿着软尺就往她身上比划,一面比还一面赞道:“姑娘腰身细,臀下又丰满,以后必定有生小子的福气。”
秀荷见着也不说破,站在一旁捂着嘴笑得弯下腰去。青竹局促地蜷缩着身子,脸上羞得通红,直退到墙角才支吾道:“大娘您量错了,不是我要做衣呢。”
量完身形,付下定金后,衣服需得半月后才能取,秀荷又拉着青竹去首饰摊上选发簪。
簪钗样式繁多,有蝴蝶钗,梅花钗,翠菊钗,大多都是照玉州城锦绣坊的工艺仿造的,村里的姑娘哪买得起正经货,秀荷勉强选了一个梅花钗,二十文的价格还心疼不已,直叹:“太贵了,这得卖两天的花才攒得起来呢。”
不过一生就这么一遭,怎能不对自己大方点。
买完东西,两人坐在街角叫了两碗素混沌,吃完后,青竹正准备付钱,那摊主摆手示意道:“邻桌的那位小爷已经帮两位姑娘给了。”两人连忙转头望去,后桌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年轻后生站起来,大方的做了一个揖,方正的面孔,下巴上冒出一层淡青的胡须,他脸望着青竹,笑得两颧暗赧道:“不知道两位姑娘是哪个村来的,怎么以前没见到过呢?”
秀荷抿嘴一笑,说了声谢谢,拉着青竹就走了。
青竹一面走,一面心里突突的跳,没想到竟然有人对她这样挽发的妇人献殷勤,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不同于秀荷心安理得的模样儿,她总觉得愧疚得很,真不该白受这种不能回报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