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言说,不是青烟诗
客栈房间中,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伍正则赞了声好酒,又连忙说:“莫急莫急,来来来,叙之,写到此处。”
陈叙不由笑道:“夫子,我亦不能每首皆诗成青烟,夫子你这卷轴……”
原来伍正则拿出来的竟是一张空白卷轴。
伍正则醉意上涌,放声大笑:“何需青烟诗?纸上无云烟,莫非不是情?
陈叙啊,你可小看你夫子我了,来,便写此处。
我要随身携带,与我同赴岁月。”
冯原柏立刻起身,亲自帮着将桌案收拾好,又替陈叙取来砚台笔墨。
陈叙提笔蘸墨,顿时便有离愁涌上心来。
此时虽未当真离别,却又仿佛已是离别。
他说:“夫子,可还记得那一日你我在云江城外,古原长亭,历险而归?”
伍正则叹道:“自然是终身难忘,此生我大约都不会再有如此机遇。
一脚踏入鬼市,见人情百态,见鬼怪奇情,更见你连做三首青烟诗。
那是何等奇伟瑰丽,烂漫无际。”
陈叙道:“改日夫子要回程,必还是要走那古原长亭,我亦将在苍翠古原送别夫子。”
“好好好!正该如此,此番云江之行,自那古原起,又从古原别。
叙之,改日待你衣锦还乡,便是从玉京天都回来,也是要行此路。
我便还到古原来接你。”
陈叙一声轻叹:“自该如此!”
他当即落笔:《赋得古原草送别》
墨色的文字在雪白纸张上如同行云渐生,
你曾言说,不是青烟诗
来到那熟悉的房间门外,这一次崔云麒完整地听到了房中吟诵声。
那是伍正则饱含情绪的声音: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苍城。
又送夫子去,萋萋满别情。”
一首诗吟罢,伍正则胸中情绪涌动,简直就像是有一团翻滚的激流,随时随地将要溃堤而去。
他大笑:“冯明府啊,这首诗,是叙之赠我离别之意,你瞧瞧,你瞧瞧如何?”
冯原柏忍了又忍,没忍住开口,却是酸气冲天。
“毕竟是要分别,既是写离别诗,自然要入情入境。
伍训导,日后这幅卷轴,怕不是要被你当做传家宝了罢?”
伍正则根本忍不住,只是大笑说:“叙之说了,他并不能首首都诗成青烟。可那日古原一行,毕竟印象深刻。
我与叙之,终归是师徒情深呐。此诗我自然要好生保管,世代传承。”
说完,没忍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他继而吟诵品鉴:“好一句一岁一枯荣,好一句春风吹又生!叙之,我知你心。
人世虽有离别苦,天涯万里却同风。
岁岁枯荣皆是轮回,来年春风吹过,你我终将重逢再会。
世间风波,人世倥偬,又何如那离离原上,一度晴翠方好。”
话音落,旁人尚未言语,他自己万般喜悦难耐,只觉得半生庸碌,此刻终得慰藉。
崔云麒怔在门外,却被那一句“一岁一枯荣”震撼。
想到自己那一日曾在星罗棋布大阵中受过的挫折崩溃,又思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重拾道心的种种艰难。
忽然就觉得,这一句“春风吹又生”,哪里是赠送给伍夫子?
分明就是赠送给他崔云麒啊!
崔云麒不由笑了起来,昔日痛苦此刻尽如烟散。
唯有一种充盈胸腔的远大志向,从心底里蓬勃释放。
他胸中情绪沸腾,抬手敲门时却轻缓有礼。
咚咚咚——
门被打开,门内三人都在桌边站着,伍正则手捧卷轴,面上神情正是满含激动与喜悦。
见到崔云麒,几人都似有错愕。
崔云麒忍住心中激动,口唇微颤半晌,终是拱手道:“见过冯明府、伍训导,见过陈兄。
方才在下在门外旁听了一首好诗,实在是欢喜难耐,还望三位莫怪。”
伍正则完全不怪,他捧着卷轴再次大笑:“你也说好是不是?好极好极!那你可知,此诗乃是叙之赠我?”
崔云麒就有点接不上话了。
伍正则却根本就不必他应答,又喜滋滋说:“此诗当与老姚共赏。
叙之,冯明府,崔世兄,你们聊,我去寻姚夫子,哈哈哈!”
说完,伍正则果然拿起诗卷就走。
崔云麒慌忙让过身。
只见这位伍夫子从自己身旁走过,衣袂带风,又是一声长笑。
或许他这辈子的笑,都不曾如今日这般多,这般夸张。
而与此同时,身在府衙的知府丁谦又一次远眺云江天空,看到了东城方向的那缕青烟。
丁谦立时“哎哟”一声,揉揉眼睛。
他冲到庭院中,忽然吹起一缕气,远方天际的场景立刻就在他眼前放大。
那客栈、屋顶、青烟,无一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丁谦跺脚,再次“哎哟”一声,急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考完不赶紧来拜会考官,这、这到底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