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丘陵山区，沂州市。

    在梁王镇、故城乡之间的苍云岭下有一座名叫观阳寺的小山村。

    这里的房屋多为土石结构，外墙由黄土砌成，房顶用麦秸铺设。

    村庄北依马头山，南向温凉河。西边是田地，东面有梨园。

    其中一片桃林中，有一栋坐北朝南的四合院。

    房顶上的小青瓦与那些黄土垒墙的茅草屋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黑色的木门上贴着秦琼与蔚迟恭年画。

    进门处有照壁，院中还栽有一棵梧桐树。

    堂屋门框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块桃木牌匾：“伏羲堂”。

    我叫陈禅，字道玄，祖上曾是皇陵人俑制作名匠。

    虽说祖上名头很大，但过了千百年，到我这一代，只是混成了闻名十里八乡的神棍子。

    据祖上留下的《下神笔录》记载，当年黄巢起义，深得白仙庇佑。

    然因其逆天而行，杀气过重，最终落得一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陈家祖上受命为其无头尸安金首，更将他的爱妃制成了活人俑陪葬。

    那妃子含恨而终，愤然诅咒陈家后人“鳏、寡、孤、独、残”！

    先不管是否真假，但自我出生以来，似乎就预示着不祥。

    那日，爷爷与父亲接连离世，紧接着，就连我那年仅五岁的姐姐也莫名失踪。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奶奶余翠花几近崩溃，甚至变得疯癫。

    但没多久，她竟奇迹般地病愈，不仅拥有了阴阳眼，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下神”的本事。

    从此，余翠花便干起了“驱邪”的营生！

    通俗点儿说，就是“神老嫲嫲”或“神婆子”。

    “下神”是北方丘陵山区的一种民间巫术，无门无派、亦无教条。

    用此法请招神灵，往往是“神未至而百鬼集”！

    众所周知，干这行的人都会遭遇“鳏、寡、孤、独、残”，这五弊三缺中的至少一样。

    随着我的降生，奶奶把这五样基本占全了。

    村里谣言传得越邪乎，信她本事的人就越多！

    在我三岁那年，母亲也突发脑溢血离世。

    这下子，别说村里人，就连周边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余翠花的命太毒！

    当然，我更被视为“扫帚星”转世。

    小时侯，我几乎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存在，就连流浪狗看见我，都主动调头去绕路。

    除了村长李定国的儿子李红旗、扎纸匠许三爷的孙女许灵，我基本上没几个朋友。

    奶奶对此解释说，我是七煞鬼见愁的命，不仅克人，还会克鬼克妖精！

    陈家身背诅咒，不到成年之时，少与他人接触，万不能害了别人。

    当初，我以为奶奶只是吓唬人。

    她是怕我与其他孩子玩，会一不小心说漏嘴，影响了她积攒多年的商业形象。

    奶奶还交代说，我与白仙也有缘。

    若想化解诅咒，将来就要联合“破军、贪狼”命理的两个人组成“杀破狼”格局，如此才能进入真正的黄巢墓。

    找到那位妃子的尸身，并把她带回来重新安葬，就能彻底解除诅咒。

    当时我虽年幼，但也接受了正统的义务教育。

    所以对奶奶说的这些话根本就不信。毕竟她老人家还老说，“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如果真有那么准，我不如坐等娶个好媳妇，在家里一个劲的造娃娃多好啊。

    看看是那位妃子的诅咒毒，还是我陈道玄生的孩子多！

    其实对于这些问题，我也曾与扎纸匠许三爷探讨过，为什么奶奶非得给我灌输这么非凡的童年？

    祖上的福荫没沾到，作为后人还要背黑锅！

    这上哪儿说理去？

    许三爷却说，

    万物皆有定数，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一定全是糟粕。

    俺年轻时也不信，但半世飘零，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可最终存下的有几人？

    恁陈家单传几十代，只要多一人非死即失踪，难道是基因中毒么？！

    许三爷还说，咱马头山上就曾有一座白仙庙，不过，早在破四旧时期被毁了。

    “白仙”其实就是刺猬，因常以身披白衣的老妪形象显现，亦被尊称为“白老太太”。

    当年，曾有多人目睹过浑身雪白的刺猬，但自从建国后，便无人再见到过。

    恁经常一人大晚上的坐在白仙庙祭拜，蚊不叮虫不咬的，恁以为谁在护佑？

    对于这点，我的确记忆尤深。

    自从会走路，奶奶就经常带着我到白仙庙的废墟中去祭拜。

    还要穿上她亲手缝制的红衣、红鞋盘腿坐地上，独自度过漫漫长夜。

    记得奶奶说，这叫“血衣镇三煞，红台锁四妖”。

    那时侯，村里谣言四起，都说奶奶的脑子不正常，就不怕自已的亲孙儿被“老毛猴子”叼走了。

    奶奶却不以为然，她逢人便说，那是因为她窥破天机，试图帮人改运所遭受的惩罚。

    说来也怪，她越胡咧咧，找她“下神”的人就越多！

    随着改革开放，奶奶看准时机，把家里田地全都承包出去，只留下三亩桃园林，在那盖了四间青瓦房，并挂起“伏羲堂”的招牌。

    正式让起了“下神”的生意。

    “下神者”多为农村年长妇女，各村都有，并且各有所长。

    她们信奉当地神灵，对“狐白柳黄”四大仙也尊崇备至。

    当地尊狐为红仙、蛇为青仙、刺猬为白仙、黄鼠狼黄仙排在末尾。

    比如，出马有灰仙与清风的牌位，下神则有奉蝎子和螳螂为保仙的讲究。

    据说，四大仙的源头在本地，是早期闯关东的那批人，把下神的习俗带到了东北，然后融合萨记等巫术，最终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出马仙。

    就在去年，奶奶不幸患上了白内障。

    这样反而更加完善了自已的商业形象！

    从此，伏羲堂的生意更火了，我家很快成了乡里屈指可数的万元户。

    就在去年，奶奶意外得知了我姐姐的消息，但她并未告诉我详情，就独自外出前去寻找。

    从此年仅17岁的我，便从高中辍学，继承了她衣钵，成了当地史上最年轻的神棍子。

    我翻开日历，想到奶奶离家已近一年，心里不禁蓦然惆怅。

    今天是公历1990年1月27日，农历正月初一。

    已巳年、丁丑月、壬辰日、星期六。

    此时，天刚微亮，一阵爆竹齐鸣声响彻山村！

    我洗漱之后，来到堂屋，给白仙牌位上了一炷香。

    按照习俗，今早不仅要敬天，还要吃素馅的饺子。

    饺子是三十夜里包好的，在煮饺子前，为驱邪恶，求吉利，先在自家院内燃放爆竹火鞭。

    看着偌大的院子，村里的袅袅炊烟。

    我心里更加落寞了，为了缓解心情，便爬上梧桐树帮喜鹊整理鸟窝。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由于燃放爆竹，天空中弥漫着浓厚的烟雾。

    我放眼望去，赫然发现在村头的那棵老槐树上，有一只黄鼠狼正在攀越枝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间，只听“噗通”一声！

    一个身着崭新深色棉衣，脚穿手工纳底黑棉鞋的老太太，从树杈之上坠下来。

    她的脖颈被一根粗麻绳紧紧吊住，头颅低垂、两眼紧闭。

    黎明未至，迷雾如绸。

    我的视力与听力异于常人，看得清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只见她那歪曲的嘴角还伸着半截舌头.....

    “奶奶？”我的瞳孔骤缩，沉声低呼。

    我用棉袖擦去额上的冷汗，揉了揉眼睛，确定此人就是我的奶奶余翠花。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寒风穿过树梢的嗖嗖声。

    奶奶就这样孤零零地悬挂在那里。

    此时，天空飘起了小雪。

    我心里惶恐不安，又不可置信地多看了一眼。

    雪花轻盈飘落，触碰在她那记是皱纹的脸上，瞬间融化。

    忽的，她猛然抬起头，把脸朝向我。

    烟雾缭绕间，李云霞的声音略带幽怨：“俺就这么像恁奶奶？！”